第1章陨落的神明

梦里一片白雾茫茫，苏临走过的地方，开满了娇艳的鲜花。

记忆里的他，目不斜视的径直走过一片花海，到达一个白色的亭子。

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个亭子的周围也是一片空白，像缺失了空间。

周围早就围了一圈的人，他们姿态肃穆，垂衣悠闲。然而他们的面部，却是统一的一片空白，没有五官，像是麻木的稻草人。

那些人看到苏临来，纷纷拱手行礼，同他一道谈笑风生。苏临却选择无视，直接略过他们，走到亭子旁边。

亭子有四根柱子，上面缠绕了四只通体浑白的龙，龙伏在柱子上，与之融为一体。

每只龙的嘴里都衔着一根透明的锁链。

链条是无色的，只有颤动时候才会隐约显出形状。

亭子的中间吊着一个人。

他的四肢被锁链束缚着，整个人被吊在半空。

他的头低垂着，看不清脸。满头的白发倾泻在身上，微微蜷曲的刘海遮住了眼睛。

这个人，穿着一身华美精致的白衣，露在外面的手脚和衣服一样雪白。奇特的是，他身后长着一双翅膀，羽翼雪白，飘落在空中。然而那双翅膀，被以一种残忍的方式折断，无力垂挂在身上。

“他是谁？”苏临听见自己的声音问。

“是羲痕殿下啊，少帝不知为何触怒了帝君，故而被挖去神格，囚禁在这里。”

“那为何要折断他的神翼？”苏临的声音有些薄怒了。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情绪。

“少帝的神翼打伤了看守的神官，帝君为了给诸位神官一个交代，便亲自折断了少帝的神翼。唉，也是可怜！”

“听说羲痕殿下的神翼与生俱来，与仙骨相接，这么生生折断了，该有多疼！”

苏临刚想说些什么，正在此时，那个被锁链困住的人慢慢抬起了头。

周围一片吸气之声：“嘶……他还清醒着啊？”

那个人分明注意到了苏临的目光，抬起头，四目相对。

苏临不由的心底一惊。

被困在亭子里的人居然是双色异瞳，他的眼睛左金右蓝，里面充满冷漠、讽刺。

忽然间，火焰在神官中自动燃起，点着了神官们的衣服和身体。

场面一瞬间失控。

很多神官发现无法用神术扑灭火种的时候，不再顾忌形象，直接在地上打滚，想要扑灭烧着的火。

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

所有的人都疯了！

火势范围一再扩大，甚至连亭子都燃烧起来。

四条巨龙的身体被灼烧的滚烫，发出烤焦的红色光芒，纷纷长啸一声，飞腾而出。龙须上的鼻孔里“哧哧”喷出烟雾。

然而它们还没有忘记自己的职责，嘴里的链条不曾松懈。

被困亭子里的神明被一起拽着上了天空。

四条龙朝着不同方向飞，他的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拉扯着。

被囚禁的神明却没有露出慌张的神色，他睁开的眼睛里写满了厌倦，望着地上一众失去形象狼狈不堪的神官，嘴角微微勾起一丝讽刺的笑容。

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困住他手脚的锁链开始出现裂缝，并寸寸断裂。

飞舞的龙身上也布满裂纹，溢出了鲜红的血。

龙的身体痛苦地扭曲成了一团，突然，“砰砰砰砰！”四声接连爆炸，碎屑和血肉像下雨一样纷纷落下，侥幸不死的神官尖叫着。

神境，一片混乱！

逃脱了的神最后望了眼在火海里挣扎着的神官，微微一笑，从玉桥旁跳了下去。

神官们只觉得身躯一震，突然间整个空识神海震荡起来，扭曲着涌起了潮浪，接着一个个七窍流血倒了下去。

苏临也感觉五体震撼，伸手一摸，指上有血。

那一日，天界神官大批伤亡，无数神灵伤亡。

那一日，大量人间修士飞升，填补天界空缺。

那一日，地上无数的庙堂燃起熊熊烈火，疯狂的人们推倒了陨落的神像。

那一日，“邪神”、“罪神”的名号在天上人间流传开来。

那一日，帝君震怒，拔出佩剑划破手掌，用神帝的血写下了“弑神令”

。

不过那些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时，地处江洲附近的一家破庙里，坐着一个黑色短发的少年。他安静地烤着火，一坐就是一整天。也不见他吃饭喝水，就好像不知饿一样。

“诶，你说他真的坐那儿三天啦？”那声音透着不可置信。

“那是当然，我花大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也是个怪人，问他也不搭话。看长相精致的，细皮嫩肉，该不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少爷吧？”

“喂！花大你干什么去？”

那人也不答，径直走向少年。

“嘿！小公子，你一个人出门在外，身上总不会没带银两吧？拿两个出来借哥们儿花花怎么样？”

刚才喊话的人见了松了口气，东区的人都知道，花大是这里出了名的刺头，平常时候不犯浑，还能跟你插科打诨一番，若是他看上了你哪点，那你的日子就不好过了。

同时，那人也为少年提了半口紧张气。但，那少年一看就是外地人的打扮，他不会去多管什么闲事。

少年似没听见他的话，仍旧盯着跳动的火堆望。但关注他的眼睛的人可以看得出，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耐。

若花大现在离开，可活。

然而，花大见他不回话，以为自己没被放在眼里，感觉到一种侮辱，瞬间气涨，脚一跺，“问你话呢？耳聋了是不是？”他想给少年一个教训，便一脚往他腰的地方踢过去。

在他脚飞到一半的时候，花大就感觉自己的脚被什么钉在了半空，动弹不得。

不由的慌了，拼命想拽回自己的脚。

“你，你使得什么妖法？”

少年转了个头，瞳孔的颜色宛如鸦羽般的黑发一样，深邃无波。

他的唇带着浅浅的朱红，微微蠕动。

花大靠的最近，看到了他微带轻蔑的目光：“凡人！”

突然，他感受到一种穿透骨髓的疼痛。“咔嚓！”他的腿反向扭曲着。

“啊——”惨叫。

而更恐怖的是，他的那条完好的腿竟也出现了那种刺痛。

很快，这条腿也会断掉！他想，整个人颤抖起来。

就在此时，一个声音救了他。

那个声音温文儒雅，“这位小友，”青衫的人从佛像边角站了起来，“你是个道士吧？”

“我叫苏临，回家路上经过这儿，我……”

少年看着苏临，一双眼睛清澈分明，像是个天真的孩子。

这个人类身上，有一抹熟悉的气息。

他从火堆边站了起来，走到苏临身边，伸出了白皙如玉的手，竟抚摸在他的脸上！

苏临一愣，想躲闪开，但这少年速度很快。

清秀的脸倏然染上薄红，有些嗔怒：“你！请你自重！”

少年却没有理他，清澄的目光盯着他的脸，外表上一副天真无邪的模样。

完全无法和刚才的狠辣联系在一起。

苏临低头，尚才发现，自己竟比少年高一个头。

这样的角度看，少年也是清俊异常。

他左耳耳骨上打着黑色的耳钉，银白色的水晶流苏垂落，遮住了外耳廓，影影绰绰藏在黑发里，衬得少年的脸俊美非常。

占完便宜后，少年重新走回火堆旁抱成一团，黑眸里跳动着火焰，不再理会众人。

自称是花大的中年男子脸上尽显痛苦神色，但又有苦难言，只好咽下肚子，一瘸一拐在地上爬着。

苏临心中怜悯，但他亲眼目睹，是这个花大主动去招惹少年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自作自受。

周围的人都用忌惮的目光偷瞄着，但无一人敢站出来。

苏临原本是好心，被这么一轻薄，又有些羞恼尴尬，碰了一鼻子灰，他无奈笑了笑，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了。

摸出了怀里叠好的书信，借着微弱的火光，他重新展开宣纸，看着上面的字迹，未免触景伤怀。

“爹，娘，大哥，你们还好吗？”

次日，他花了身上仅剩的银两，雇了辆马车。

离开时回头望了眼过夜的破庙，篝火已经熄了，那少年还是一动不动坐在那儿，像个木雕。

风扬起了少年的斗篷，苏临似乎看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蓝色。

待要仔细看时，少年已经抬眼与他对视，那目光冷若冰霜。

不敢再看，苏临加快了脚步，低头离开了他的视线范围。

不得不说，这少年在白天更耐看，像是粉妆玉琢，整张脸没有丝毫瑕疵。

只是，太苍白，也太冷了。

走到记忆初始的地方，却找不到记忆里的房屋和家人。

苏临不相信，以为自己是找错了，反复走了好几遍，最后问了街坊邻居。

邻居已经不认识苏临了，操着一口江洲的方言说：“烧了！用一卧单皮子裹了！就葬在那儿！”

“烧了？”起初苏临没听懂，连问了几遍，“烧了什么？”

后来苏临弄清楚了，在苏临离开的第二年，房子在半夜里起火，把老两口活活烧死了！

“不可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苏临感觉眼前阵阵发黑。

尽管苏临不相信，但事情已成定局。

顺着村民指引的方向，苏临找到了两块墓地。

年久失修，也没有人打理，坟头长满了野草。

苏临坐在坟头，失魂落魄地拔坟头的草，心头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难受吗？

倒也没有，只是有点惊讶。

苏临还是难以置信，仅一夜之隔，人就这么没了。

人命，真是轻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