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云中菌子

祭拜完父母的苏临低着头，背着行囊走在青砖街道上。夜渐深，然而他身上的钱并不够去住客栈，只好去买两块烧饼，一块咬着，一块夹在怀里，寻思着先去找个破屋住一晚，明天再做打算。

黑云越积越多，整个天际被一道闪电贯彻。

“轰隆！”大雨倾盆而下。

苏临手臂挡着头，奔跑起来。

雨势越来越大，他很幸运地在全身湿透前找到了一个破败的草屋。

里面闪着火光，苏临心中一喜，有人！

他几步冲了进去，却在火堆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

是那个少年！

他的脚步停滞了几许，接着心想，这地方也不是他的，便不再迟疑，在靠近火堆的地方坐了下来。

衣裳都湿透了，他想烤烤火。

对面的少年早就察觉了他的到来，却没有过多反应，甚至没有看他一眼。

苏临发现，尽管这人留着过耳的短发，垂落颈下，却穿着一身黑衣，整个人显得干净利落，又高贵冷艳。

少年的无名指上戴着镶嵌着黑钻的戒指，闪烁独特的光泽，一看便知不是俗物。

“奉劝你一句，最好马上离开。”

少年忽然开口，语气冷淡，气质脱俗。

苏临听见了，但抬头望了望外面的瓢泼大雨，便歇了出去的心思。

他好脾气地笑了笑，道：“没关系，我就过个夜。”

少年没有理睬，苏临的胆子忽然大了起来，开口问道：“还没有请问这位小友贵名？啊，别误会，我只是想问问看。”他低下声音，观察少年的脸色，一时之间竟有些心虚。

少年抬起头盯着他的脸看了好半晌，他亮晶晶的眼眸里似闪烁着不知名的复杂，看的苏临心头忐忑不已，久到苏临后悔自己发问。

然后，他听到了一个柔若清风的声音：

“沉泽。”

嗓音温润，又含着一股柔情，不似少年。

苏临不禁惊讶抬眸。

正在思索着自己有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正在此时，一道霹雳，横过苍穹，照亮了两人面庞。

苏临狠狠抖动了一下。

“那个……你，有没有听到……一个声音？”

“没有。”少年声音恢复低沉，带着变声期的稚嫩，与刚才清风朗月般的嗓音截然不同。

尽管对他不太理睬，但好歹是通人情的。

苏临还是不放心，坐在地上朝着四周张望，身体慢慢绷直。

“那个声音……好像在门口。”

他双眼瞪直了，紧盯着门外，一动不动。

那里黑洞洞的，整个茅草屋里只有火堆边的一处光明。

苏临觉得有点儿冷，他挪动着，往火堆那儿凑了凑。

他听到的声响越来越大，像藤蔓缠绕着耳膜。

一阵噼里啪啦，分不清是面前的火炸裂出的声音还是耳朵里在响，只觉得四面八方在窸窸窣窣地躁动着，他不由地双手捂住耳朵。

一股温热的液体，在脸上流淌，渐渐变得冰凉。

他紧闭着眼睛，任由液体从自己的眼皮上划过，再从下巴坠落。

心底，一阵发毛。

“嘀嗒！”液体坠落的声音被无限放大，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靠近，往旁边闪避。

是上面漏水了吗？他想。

待睁开眼睛，他发现身旁地上一团烧焦的黑色，还在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味。

就在他旁边，苏临吓了一跳，刚才好像不是这样的啊。

沉泽睁开眼睛，瞬间站起退到了另一边。

月色下他的神色晦暗不明。

忽然一手朝他抓来，苏临闪避不及，心中万般不解，只是瞳孔瞬间放大。

有软糯的东西缠着他的耳朵，正被拉扯着，凭空脱离了自己。

随着沉泽的手攥紧缩回，一堆蠕动的红色丝线状物离开了他的身体，跌落在地上。

一瞬间，万物清净。

苏临耳边的嘈杂声消失了。

“这……什么鬼东西？”他才意识到沉泽是在帮自己。

“云中菌。”沉泽眉头微蹙。

他掌心窜起白色的火焰，丢在云中菌的身上。

那些红色的条状物体蠕动地更加疯狂，甚至开始膨胀变大，拍打着扑灭身上灼烧的火焰。纵使这般，被火焰灼烧过的地方仍旧变成了炭黑色，并开始持续感染。

“它们的自我修复能力极强。”火焰并不能奈何它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变大，扭动的枝条贯穿的房屋。

它们仿佛长了无数的头和触手，每一根都长着眼睛，攻击他们。

“不好！房子要塌了！”

木头碎屑和灰尘往下掉，来不及反应，苏临迟疑了一下，抓着沉泽的手臂往外跑。

不管了，人命关天。

似被刺激了什么，沉泽身上杀气突然变重。

苏临却浑然不觉，只是拖着他，往屋外逃。

一根横梁从上面砸下来，正中他们头颅上方。

眼见危在旦夕，沉泽一掌挥过去，白色火焰窜出，将横梁拦腰断成两截。

“厉害！”惊惧之余，苏临忍不住赞叹。

他们刚刚跑出屋外，两人却被淋个透顶。

外面还在瓢泼大雨，这会儿可真成了落汤鸡了。

碎发紧紧粘着眉眼，沉泽甩了甩头，眼神愈发阴沉。

远处已有稀稀落落几户人家亮起了灯火，碍于大雨，没有人出门查看。

但云中菌似乎得了大雨的滋润，长的愈发磅礴，几乎到了遮蔽天日的地步。

“我们快跑！”见沉泽不动，苏临用力拉了拉。

沉泽躲开他的触碰，眼底闪过厌恶。

“别碰我。”

“你走。”

“不行！我苏临不是个贪生怕死的小人！”危急关头，苏临已然忘了，面前这个少年比他想象中要厉害的多。

“人类。”沉泽轻声道，眼神冷漠无情，推了把苏临，“逃吧。”

他的眸色分明冷冽的骇人。

明明只是轻轻一推，苏临却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让自己无法拒绝，身体不由自主地后退，停止不住。

“喂！你别啊！”

话音未落，自己身体已经倒飞了出去。

苏临平生第一次体会到，飞出去是什么感觉。

就这样悬空退了好久，突然，后背被一股温和的力道拖住，身体这才停了下来。

几个白衣的人从天而降，手持佩剑，其中一个还保持着捏法诀的动作。

这一行修仙者一共五人，三男二女。统一白衣碧带，腰间佩剑，衣上印着银鹤花纹。

苏临看他们的服饰标志，认出了他们，是当地的修仙门派。

“你怎么了？怎么会……”

其中一个开口问道。

“那儿有妖怪！你们快去，除了它！”苏临抓着他的袖子，指着方向。

修仙者低头看着纤尘不染的衣服被留下的湿漉漉的手印，眉头狠狠皱了皱，下意识抽回了手。

“什么妖怪？你说清楚。”

“先别说这些了，沉泽还在那儿。”

修仙者们互相对视了几眼，默契地点了点头。

“师弟，你先留下来照顾他，这个人神志不清，别让他乱跑。”

一位男修士留下来照顾苏临，另外四人御剑而去，朝着苏临指的方向飞行。

四位修士到达的时候，线条状的云中菌已经进化成了一个鲜红的蘑菇状物体，无数蠕动的肢体缠绕在一起，重又伸出无数的枝条，枝条末端滴着红色液体，落在草木上，草木瞬间枯萎。

他们是人间的修士，平时顶多除个小妖捉个鬼之类的，没有见过这种大妖怪，一个个竟吓得不敢上前。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这种妖怪，闻所未闻。只怕不是凡间生物。”

“怕什么？一介妖物罢了，杀了即可。”

“等会儿，那东西……里面好像有……人？”

他们看到一个人影穿梭在蠕动的红色肢体中，身姿灵活，对付四面八方的触手游刃有余，砍下了一排排鲜红的肢体。

“这人的气息很陌生，不像任何宗门的灵力功法，我们再观察观察，万不可轻举妄动。”

短刃砍下一只藤蔓，毒液喷洒到脸上，少年毫不在意地擦掉，丝毫不顾及脸上已经被毒液腐蚀，血肉模糊。

云中菌的汁液碰不得，触之即腐。

注意到又有凡人闯进来，他眼神愈发冰冷，出手也更加凌厉。

沉泽眸色幽深，“若换作以前的身体，必不会……”这般残破不堪。

他的衣服早就溅上了毒液，被腐蚀的衣衫褴褛，洁白如玉的身体上出现了一道道血肉模糊的丑陋疤痕，只是袖套下的手臂，小臂下竟排满了密密麻麻的蓝色鱼鳞。

“他看样子快要撑不住了，我们快去救他！”

四位修士纷纷仗剑上前，砍向枝条。

“乔师姐，这东西，它，它……啊！”那位修士本就剑拿不稳，说话间，双足被趁虚缠绕，倒吊了起来，身体皮囊迅速变瘪，像是被吸收了精华，很快变成了一句没有生命的干尸。

“别碰它的枝液，有毒！”

其他三人见了，悲痛欲绝，冲上去砍断枝条，想要接住死去的人。然而，人已故，一旦失去了束缚，在坠落的过程中直接被风吹成了粉末。

“师弟！”乔师姐义愤填膺，竟念出法咒，直接用了“天诛。”

“师姐不要！里面还有人，会伤到他的！”

乔师姐已经顾不上那么多了，她咬破舌尖，喷出一口血，抹在自己剑上，冲着“蘑菇”而上。

修为凝结在剑尖，只见她的身形变幻莫测，从四面八方涌来。无数的剪影，最终汇聚成了一道剑意！

“砰！”

忽然感到一阵杀意，沉泽一伸手，轻而易举挡住刺目的白光。

嘴角上扬，勾起一丝讽刺的笑。

白光很快散去，周围烟尘四起，火红的汁液被蒸腾成了血雾，弥漫在空气中。

乔师姐的身体在空中无力坠落，重重砸在地上。

一摊血，在地上流淌，范围越来越大。

“师姐！师姐？你有没有事？”剩下两位吸入了血雾，没能及时接住她，心头愧疚不已，一个女修士直接哭了出来，“小乔你不要吓我！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是小舞，你看看我好吗？”

然而，头颅已经摔个稀巴烂，面目全非，人早已归西了。

两位修士看到完好无损的沉泽朝着他们的方向走来，不由惊诧：“你，你怎么会没事？”

他们二位吸入有毒的血雾，意识早已摇摇欲坠，却始终强撑着一口气。

沉泽面无表情，手上出现了一把弯刀。

小舞瞪大了眼睛，“我望仙宗救你一命，你岂能恩将仇报！”

救他？

可笑至极！

沉泽的表情，似笑又似嘲讽，“凡人，你不该插手。”

“什么？”

在女修士惊惧的目光中，他手起刀落，两颗头颅滚落在地上。

沉泽的表情，复杂而不可言说。

良久，叹了口气，“凡人……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