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对峙

“百年前你曾败过我一次，国师如今何来自信，可胜过孤?”沉泽语气极尽辛辣嘲讽，长风猎猎，翻涌着轻薄衣衫。

少年这般无所顾忌地站着，身形瘦弱单薄，眉宇间只剩轻狂。

“妖孽……当初就该杀了你!”须夷怒气冲冲，目眦欲裂，抬手挥出一道毒雾缭绕的风刃。

沉泽出手迅速，他从未将须夷放在眼里过，哪怕他如今只是凡人之躯，无法发挥全部的实力。

风刃近在咫尺，沉泽却是纹丝未动，眼睛不眨，周遭仿佛瞬间形成一块领域，将伤害尽数抵挡在外，如春风拂过，少年毫发未损。

沉泽笑意愈冷，无声嘲笑。

铜炉炸开的一刹那，只觉白光闪过，苏临便被一股力量包裹起来，滚了出去。仿佛置身一个透明的泡泡里。

他也不知为何，似乎是胸口的石头保护了他，让他免受烈火侵蚀。只是氧气缺失，整个人昏昏沉沉，喘不过气，幸好铜炉破了个洞，他才捡回来一条命。若非如此……他真的会死在里面。

再抬眸，天空已经被染成了一片黑色，四周瘴气缭绕。

“这是，又回到了刚才的鬼地方吗？……沉泽?!”他怎么在这儿?

苏临未曾发觉，自己颈后深蓝色的印记闪着荧光，将他整个人渡上了一层银紫色的铅华，形成一层密不透风的保护罩。

苏临用手指摩挲着戴在胸口的青色石头，他不确定，是不是这个救了他?思及刚才奇怪的小孩，将乱七八糟的想法甩出脑袋外面。

侥幸逃的一命，他瘫倒在地上，也不知何去何从。

苏临害怕，自己一旦发出声响，就会惊动那些走尸和驱魔人。

然而，他又看到沉泽出现，心头蓦然一跳。好像久别重逢，好像宿命回响，一眼万年。

“你……”苏临轻声。

沉泽目光冷冽，如一泓清泉，无视万物，自然也看不到苏临。

何况，苏临的衣服早就破的一块连着一块，趴在地上，除了有呼吸，真和地上的沙土没什么两样。活脱脱像个死里逃生的乞丐。沉泽也未必能认得出来他。

苏临扫视四周，发现一地残肢断臂，尸体不会再死一遍，因而满地的断肢蠕动，尤其恶心。苏临心中只祈求着，这些行尸走肉快些离开。

沉泽感觉到有一道视线在暗地里盯着自己，却也不屑于理会。

他戴在手上的戒指上出现类似闪电的光芒，噼里啪啦，清寒的杀意，在异色双眸中凝聚，一触即发！

啪！

沉泽抬起手臂，轻轻攥拳，戒指上出现一条光线，以极其柔韧的姿态卷住悬浮在残炉上方的明珠。

叮铃铃……

须夷的铃铛无风自动，在空气中形成光线明显的波痕，竟阻断了光鞭。

双方形成僵持。

须夷面露狰狞的笑意，“多日不见，少帝阁下竟孱弱到如此地步，真是难得！今日，在下要弑神了……”

“你有病吧？”沉泽眉头微蹙，“打架就打架，哪来这么多废话！”

须夷一噎，继而面露狠色。

“一个落魄的神，你有嚣张的资么?还当你是堂堂少帝呢?你只是个堕神罢了。”须夷的话语里很显然包含着私怨，稍有机会变肆意发泄。毕竟，世人最爱看的，是神的坠落，把曾经高高在上的神明随意碾压在脚底下……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足以满足某些变态的胜负心。

沉泽目光冷淡:“跟你有关系么？”

须夷:“……”

“他们……在说什么？”苏临满脸茫然，听的一头雾水。他们二人所谈论的话题，好生奇怪。只是沉泽的性格，没想到这么直率有趣。苏临重新刷新了对沉泽的认知。他一直以为沉泽高冷不近人情的。

苏临悄悄抬起个头，白昼在不知不觉中被染成黑夜，万物污浊，唯有沉泽逆风而栖，身后招展着雪白的双翼，在黑暗中散发着微弱的莹白色的纯净光芒。

苏临:“哇塞!”他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次没看错，确实是一双羽翼。

突然，须夷露出得逞的笑容，苏临心中隐约有不祥的预感，只见那时，不知从何处窜起的黑气变成一根根丝线，从四面八方缠向沉泽。

“偷袭！可真是个卑鄙小人！”沉泽眸色深邃，身上白光大作。

“少帝估计没有想到，方才在下已悄悄布下缚魂阵，殿下还是太年轻了，如今你已是插翅难飞……这叫兵不厌诈……哈哈哈哈哈!”

须夷笑容得意。“纵然你是神灵，也休想挣脱，等着灰飞烟灭吧！”

沉泽迅速砍断不断缠上来的丝线，谁能料到这妖道不知使了什么妖法，纤细的丝线一旦触上外物，整个迅速扩大，并且长出倒刺，紧紧缠绕住他的手脚。那双羽翼如今也成了累赘，一根根羽毛被细线缠绕，愈发挣脱不得。

剧痛令他冷汗涔涔，他不怕痛，但怕这名叫“沉泽”的凡人之躯，经受不住。

倒刺没入他的皮肤，几片蓝色的鱼鳞被刮的落了下来。

在侵入他血液的毒素中，他竟感受到一丝莫名熟悉的神力。

“怎么会，暗神九箫的神力？”来不及思索过多，沉泽蜷缩起翅膀，在半空中，眼神极冷，唇角嫣红。

“如何啊？不可一世的羲痕殿下，高冷孤傲的光神大人，呵呵！”

须夷飞身掠到他的面前，伸手捏住他的下巴，整张脸扭曲着，“现在，我要当着你的面，挖出你的神格！把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神，狠狠踩在脚底下！”

“我说过，你们曾对我做过的一切，我要加倍奉还！”

“拿开你的脏手。”沉泽冷声道。

“啪！”须夷的脸上，出现三道划痕，黑红粘稠的血，缓缓流下。

须夷伸手抹了把脸，看到血，脸色阴沉下来。

“本想给你来个痛快，现在看来，是你自己找死！”

黑气瞬间暴涨，冒出的长刺竟生生穿透了沉泽的手臂，鲜红的血浸透了黑色的衣衫。

荆棘穿透骨头，那会很疼吧。

“沉泽!”

苏临强捂住嘴，抑制自己的惊呼。

一滴清凉的液体，滴落在手上。

他的脸上湿漉漉的。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想哭。

黑气幻化成紫黑色的藤蔓，将沉泽紧锁，“砰”的一声，沉泽的身体被摔在石柱上，倒刺勾破他的身体，在流着鲜血的伤口上开出了一朵朵娇艳的暗紫色曼陀罗。

苏临听见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声。

“他会死吗？”苏临不确定。仰头呆呆望着少年痛苦紧锁的眉头，掌心掐出指痕。他该怎么办?他想救沉泽啊。

或许苏临生性并不怯懦，但他此刻却退缩了。进退两难。

荆棘之上盛开了娇艳的毒刺曼陀罗，这些毒刺不断吸食他的血液，麻痹他的神经，沉泽本可以轻易将这些灼烧殆尽，但沉泽不敢轻举妄动，因为，这并不是他的身体。

凡人之躯，不能承受他的神力。会被一同烧成灰烬的。

沉泽想把手臂抽出来，但已经被毒刺钉在柱子上，整个人挂在上面，身上的血汇聚成一道粗线，沿着石柱上流下。

须夷收回了魄灵珠，“幸好早早让红衣换走了魄灵珠，否则，又怎能骗得过少帝阁下您？”

红衣？苏临不记得这个名字，他的记忆里闪过一个急匆匆的身影，是那个师姐！

果然有问题！

心口在灼烧，似乎在驱使苏临采取行动，然而他害怕，他不敢。

打小苏临就害怕这些鬼怪类的东西，没想到有朝一日它们真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苏临自我安慰着，须夷不是说沉泽是神明吗？神的话，应该可以自救的吧。肯定比苏临厉害的多。

苏临只是个凡人，而已。

这片土地上的人民都信奉神明，他们认为是神明庇佑着人间的风调雨顺，因此各地都建有神庙来供奉这些神。

事实上，神灵是世间的一个种族，唯有血脉至上。

这世上，一切皆有天道而定。

神灵诞下的子孙若是继承了先辈的血脉，便生来为神，而下界的普通的人，若是某些方面得到了天道的认可，也会飞升成神。神界通常将这类人称为“凡神”，意为凡界的神，带有轻视的意思。诸如此类，还有妖神，仙神和魔神。

魔也能成神吗？

可以。如今魔族魔尊，众人缄口不提的楚离觞便是其一。

野史有云:更有一种人被唤作“天命之子”，出生之时与常人无二样，甚至比正常人仙骨孱弱了些。但他是天命认可的人。

天命之子有一个明显的特征，便是在某一天会因某种契机长出一双雪白的翅膀，这种后天长出的翅膀被称为“神之翼”。

帝子羲痕，便是其一。

沉泽，也就是羲痕，在浴血荆棘丛里，他低垂着双眸，睫毛上沾了细小的水珠，异色双眸中闪烁着某种倔强和不知名的坚持。

神是世上公认最美丽的种族。

沉泽的血快要流干净了。他低下头颅，黑色的碎发贴在额头上，被鲜血凝固在一起。

须夷丢出无数的符咒，缠绕在羲痕身旁，禁锢着这位落魄的神。即便如此，须夷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吸足了血的曼陀罗花瓣变成了餍足的黑紫色，纷纷从花梗上脱落，须夷将它们收集起来。

须夷望着眼前的成果，贪婪的笑着：“我尝试过各族生灵的血，后来发现，唯有鲛人和神明混合起来的鲜血才能满足淬炼的要求。而你，半神半妖，是我的最佳试验品。”

“放心，我不会杀你，你对我还有用。”

“我要慢慢的，折磨你！”

“是吗？”羲痕歪头，笑了一下。

“你知道的不少，但，你不知道，这是具凡人之躯。”

羲痕笑意冰凉。

羲痕不顾损伤这副残躯，生生将手从荆棘丛里拔了出来，贯穿手臂的毒刺仍遗留在身体中，而他艰难的弯曲着手臂，反射着一片美丽的蓝色鱼鳞。

“你刚刚……是装的？”须夷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没有。只不过，我看到了些有趣的东西。”

他缓缓摘下了左耳上华丽精致的饰品，扔向黑暗中。

“我知道你在看着，看准了，就接住。”他朝着黑暗中喊道。

“你！……还有什么人？”

须夷回头去看，却什么人也没有。

他敢肯定，一定有人！

但，气息被屏蔽掉了。

羲痕扔掉很准，正好落在苏临脚边。

苏临却不敢乱动，手脚是冰冷僵硬的。

沉泽，或是羲痕，他，这是什么意思?

苏临低头盯着面前地上的影子，地上柱子的影子某处突然展开了一对翅膀，他抬头，仿佛微风拂过，鸦发的少年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白发的绝美男子。

他的头发是纯白色，干净的不带有一丝杂质，眼睛很漂亮，左金右蓝，纯净的纤尘不染，宛如碎玉水晶，远远望去，仿佛坠落人间的精灵。

他的身上依稀还有沉泽的影子，不是黑发，而是银白色的短发，修长的手指上戴着的那枚戒指变成了弓箭的形状，被他握在手心。

苏临的心脏忽然跳的沉重，有些喘不过气来，被沉泽丢在地上的耳钉被苏临紧攥在掌心。

这个人，好眼熟，似曾相识。好像做过一场梦……头好疼，记不清了……

苏临几乎控制不住澎湃在胸中的浓烈情感，想要冲上去问一句，“我们是不是……曾经见过？”

是更早的时候。

苏临有一种预感，沉泽，就是他梦里的那个人。

可是，平白无故，你又怎会入我的梦？

后颈处的印记似感应到了什么，强烈的发烫。

苏临的头晕乎乎的，滚烫的像发烧了，支撑不住倒在地上，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而空中，又是一场激战。

耳钉是一个禁锢，防止羲痕的神力损坏这凡人之躯。

而释放了全部力量的羲痕，所向披靡。

此时此刻，望仙宗。

白衣男子低头拨弄独角兽身上的毛发，忽然，他的神色凝重起来。

云煌拍了拍独角兽的头，低声道：“小白。”

独角兽小白乖乖蹲下，男子跃了上去，“走，快！”

天宇中，一颗流星闪逝。

夜空，无比寂静。

一切，都快要结束了。

天，快要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