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无声无息”

饶是情绪管理能力极好的东方明烛，听到这话脸上的笑容都僵了几分。

他故作凶狠地瞪了东方落一眼，落在后者眼中却像是可爱撒娇的小猫不轻不重拍了自己一下。

东方落眼神深沉几分，目光移向别处。东方明烛拿他没辙，笑道：“确实是道侣。林公子可甭往心里去。”

“林公子名林夕，夕是夕阳的夕，您瞧我说的对不对？”

东方明烛笑得天真无邪。林夕却绷紧了神经，努力演出“林熙”的神态，连眼神都变得有几分躲闪。

“不是的，是，熙熙攘攘的熙。”

林夕把“林熙”的一举一动拿捏地一丝不苟，别说刚见面的陌生人，就算是朝夕相处的亲人也看不出任何端倪。

可偏偏东方明烛不改口，“是吗？在下记得就是夕阳的夕呢。可能是年岁儿上来了，记性儿不行了。”

东方明烛明明看着还未及弱冠，却有着处世多年的圆滑，这圆滑带着点洒脱和不羁，仿佛与生俱来而从骨子里撒发出来的。

“好了，闲话少说，言归正传。”东方明烛随意地挥了挥衣袖，信步走向倒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宁锦程。

东方落未置一词，不用多言就跟在他身后。

“阿落啊。”东方明烛亲昵地唤着东方落的乳名，两人之间看着默契十足——东方明烛想让东方落把宁锦程扶起来。

东方落轻眨了眼，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单手立掌，声音清冷如玉落盘，对着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宁锦程道：“阿弥陀佛，贫僧新添了法衣，不可沾染污秽，望施主见谅。”

东方明烛又气又笑，不轻不重地甩了他一拂尘，笑骂道：“这时想起自己是出家人了？刚刚说咱们是道侣怎么不想想自己是出家人呢？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赶紧的！”

东方落无奈地又叹了口气，看他那模样倒像是别人委屈了他。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颗青绿的丹药，喂进了宁锦程的嘴里。随即他把宁锦程扶上了仙鹤的背上。

仙鹤身上陡然添了重物，扇动双翼以表不满。东方落抬手敲了仙鹤脑门，一副劝人从良的姿态道：“阿弥陀佛，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仙鹤啼鸣，无可奈何地载着宁锦程飞向远方。

林夕望着宁锦程远去，问：“你们要带他去哪？”

东方明烛蹲下身子探了探东方苍山和俞莫的鼻息，又给他们把了把脉，挑眉说：“林公子不装了？”

见林夕脸色阴沉，东方明烛不再开玩笑，说：“当然是去浮生殿了。你们这一架打得那可是天翻地覆啊。得亏师兄道行高，结界撑到刚刚才裂开。不然咱还甭提进来了。”

林夕觉着面前的人只有刚开始有几分正儿八经，现在一会儿言语正式，一会儿带着口音，完全看不出什么“仙风道骨”。

东方明烛站起身，大有种“母子平安”的神情，笑道：“您要不嫌弃，上咱家坐坐？”

林夕不由自主地蹙眉，东方明烛一口一个“您”，让人感觉不到多少尊敬，倒有种哄小孩的即视感。

林夕余光瞥了一眼奄奄一息的谢岚，颔首转身。

东方明烛捏出一沓符纸，成莲花瓣四散开来，落在地上。八个方向形成八瓣莲。他手捏法诀，一道如血的赤红丝线顺着符纸的边缘勾勒出莲花的纹路。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纵有千里，一瞬即至。”

那道丝线渐长，绕着在场所有人飞舞。眨眼间，若有若无的结界如同滑落的白纱散在地上，几人蓦然无踪。

结界残存的灵力落在地面上，如皎洁明月的薄纱。

一位少女眼都不眨，就抬脚把灵力踩得粉碎，如柳絮般随风而去。

她身旁两人像是早已见怪不怪，对此没有半点异议。

“这结界威力真是强大啊。”

说话者神情高贵矜雅，仿佛是古时出身极好、仪态端正的大家闺秀，又仿佛是现代名门正派的富家千金。

她一袭低奢的霜白长裙在月色下朦胧美好，浓黑微卷的发尾扫过双肩。她面容娇好，唇色嫣红。

安尧，是她的名字。她随意地站在那，犹如一枝亭亭玉立的青竹。

而她眼中则有一种隐隐约约的偏执和癫狂。

她说的没错。施法者灵力越强，结界覆盖面越广，防御时间越长，防御能力也越强，反噬也就越严重。

“看这灵力痕迹，应该是东方福来那个老熟人了。”说这话的少女俨然一副没睡醒的姿态，虽然她的精神已经清醒了，但眼神依然迷离。

她睁开双眼，淡灰色的眼瞳看不见眸光。白色的长发在发尾处随手地用红绳束着，垂在身后。

她右耳戴着一只单边的帝王绿耳坠在黑夜中隐隐发光，胸前挂着一条血玉项链，腰间系着一块首尾相连的双鱼玉佩。

那羊脂玉玉佩质地细腻温润，触感微凉。

少女此身打扮，从头到脚透露出的并非腰缠万贯之气，而有种在深不可测和弱柳扶风来回摇摆的徘徊。

少女年方二八，名为卓娅。

而她们中间那位看起来随时随地都可能攻击别人的少女，紫色似牵牛花的头发直达肩部，戴着黑色兜帽。

一双墨绿色的双眼让人想起童年墓地的鬼火，幽深清冷，带着一丝蔑视。她身量高挑，与人对视总有种俯视之态。

安然，有着和她的名字极不符合的气质，像是羽翼化成利刃的游隼。一身绛红色的冲锋衣十分夺目，带有很强的掠夺感。偏偏她又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旁观者姿态，割裂和矛盾浑然天成。

三人都是民间斩灵师，游离在浮生殿之外。

“安尧，看看有什么好东西。”卓娅感觉到周围有着浓郁的灵力，应该还有感应强烈的法宝。

“画中之灵，见无上神力不见君。”

“执此青梧，一念生死。起笔绘万物，挥墨现今古。”

安尧手执一只青色毛笔，随着她挥舞右手，灵力如万丈墨渊倾斜而下，在空中落笔成字。以空为纸，以灵为墨，以法为笔。

黑色的灵流如同树的根于墨汁贯通，依稀可见根的脉络。

一滴墨滴落，仿佛滴进深潭，本不该却又荡起一圈圈波纹。

三人所立之处，以成了虚空之境。

半颗被怨气裹挟的珠子浮出水面，随之而来的，还有半张符纸，一页残卷，一张仿佛拓着某种动物脚印的插画，一面铜镜。

安尧唇角含笑，眼底未见笑意，“这趟没白来。”

卓娅凝视着那半颗珠子，语气平淡：“看来那群斩灵师是新手。”

安然腹诽：无论过了多少次都一样。

那颗珠子是怨灵珠。凡是被怨气操控的人，不论凡人修仙者，体内都会蕴藏着一颗怨灵珠。根据怨气的大小，玉珠也可大可小，颜色可深可浅。

“虽然只有半颗，但只比普通鸡蛋小一些，颜色也很深。中上品。若是集齐全颗，也就是正上品。”

安尧说完，手中现出一个绣着山河的锦囊，把这些东西都装了进去。

只要行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安尧的法器青梧笔，可让“隐形”的事物现形。

半张千里穿行符，看来有人施了规模较大的瞬移法阵；一页残卷，以前没见过，不知道有什么用；一张插画，要么有御兽师，要么就是有本命坐骑；一面铜镜，想来是用来布设结界的。

东方福来，天下斩灵师公认的结界类宗师第一人。这么大规模的结界，必须得用镜面对称。

安然凝神，半张脸藏在帽子下，看不清神情。“那张残卷，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东西。我们需要好好研究。那颗珠子必须集齐。”

三人边说边往回走，影子在身后留的很长。

卓娅又开始昏昏欲睡，虽然她表面看不出什么端倪，但她已经开始点头了。

安尧接话：“可是另外半颗必定会在他们手里。话说这一块居然出现了新的斩灵师，藏的够深啊。”

卓娅点头，不置可否。

安尧看她这样多半是快要和周公相会了。她浅笑道：“卓娅，过几天我还要去你们学校开讲座呢。你倒时候可别睡着了。”

卓越点了点头，眼睛已经闭上了。

安然有些心累，她总有种带娃的错觉。不过想起那半颗怨灵珠，她眼神又增了几分锋芒和杀意。在黑暗中无人看清。

“只能归我们，不论手段。”

安尧忽地觉得夜晚的风有些寒意，即使是初夏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