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鸦鸦目录

第3章鸦鸦

李凤黯拉着孟熙耘的手往阳光升起的地方走。孟熙耘被妖魔鬼怪追了大半夜,又在无人街上走了小半夜,看到李凤黯出现的那一刻仿佛就花尽了全部力气。

李凤黯本想把孟熙耘背起来走。孟熙耘死活不肯。于是最后李凤黯半拖半抱地架着孟熙耘往光里走。

初升的朝阳已经跃出地平线,和煦的光华变成无法直视的强光。

李凤黯微微眯起眼睛。孟熙耘的胳膊架在他的肩上。隔着单薄的衣服,他感受到孟熙耘的体温传导到他身上,甚至闻到了晚上他们用的同一罐沐浴露的味儿。

那时李凤黯就想,只要把熙熙带出去,我就不再是你的渐进线,更不会是你短暂的相交线。我是将缠绕和纽结联系起来的缠绕方程组,解出了答案,就绝不再放开你的手。

如此下定决心的李凤黯一步一步走进他带来的光明之中,将孟熙耘带出了噩梦。

孟熙耘依旧在5:35分醒来。他出了一身汗,浑身发冷。在梦里连奔带跑走了太久,过度疲惫侵占了肉身,只觉得肌肉酸疼。除此之外还有一股热源,带着平静安宁的气息自他的背后轻柔地包裹住他。

他试着动了动胳膊。圈住他的手臂突然收紧。孟熙耘有种错觉,他被这条手臂的主人禁锢起来。

李凤黯知道孟熙耘醒了。他调整了心态,用半撒娇半抱怨的口吻说:“熙熙,你怎么被梦魇住了?我叫都叫不醒你。”

孟熙耘伸手盖住眉眼,叹了口气,“差几天一个月了。从9月1日开始。没停过。”

突然摸到脖子上有一块温润光洁的东西,他拿起来一看,是李凤黯从未离身的那块玉。

李凤黯妈妈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李凤黯见他举着自己的玉,解释道看他昨天魇住了,想起老人说戴久了的玉有灵气,这块玉他戴了十多年……

孟熙耘摘下玉,挂回到李凤黯的脖子上。

“傻瓜,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别乱给别人。”

李凤黯的玉回到自己的身上。玉还带着孟熙耘的体温。他紧紧捏住白色玉石,低声说:“熙熙又不是别人。”

孟熙耘笑着揉揉他的头发说:“这是你妈妈留下的。好好收着。”说着,他从床边柜抽屉里拿出一个锦缎盒子对李凤黯说:“我妈也给我买过这种东西。我之前都说她一定是被骗了。这小破石头,花了差不多当年一套郊区房的钱。”

孟熙耘口中的小破石头是个羊脂玉挂件。孟熙耘改完名字后曾经有一段时间晚上特别闹腾,谷雪芬女士就先托了人去找了上好的籽料,四处打听属龙的人戴什么好,终于打磨了一个吊坠,又花了大价钱,送到寺里开了光。等谷雪芬女士全套折腾完,孟熙耘晚上已经不哭了。

“哎呀,其实就是我换牙早,难受,所以才闹的。我妈太当回事了。”孟熙耘甩着曾经价值一套房子的玉石,对李凤黯说:“我妈这人特迷信。这小破石头一直戴到高一。你还记得吧,那次市篮球比赛,我脱衣服不小心把吊坠儿带着一起甩出来,结果更衣室一通好找。回家还被我妈看出来磕坏了一个角。我妈胖揍了我一顿。我就再也不戴这破玩意儿了。”

李凤黯当然知道那件事。孟熙耘被她妈妈随手抄起一根高尔夫球杆敲了好几下,胳膊青了一个礼拜。他都心疼死了,又不能说。

孟熙耘抓抓头发,看着那块玉,对李凤黯说:“我妈当年可是病急乱投医的典范了,你看看这上面雕的是什么?”

李凤黯之前没有仔细看过这块石头。虽然孟熙耘挂在脖子上不当回事,他却不好意思缠着孟熙耘给他看挂件。之后石头被收起来,他便也不再提起。

石头上刻着一只鸟。刀工精妙,形态却质朴。鸟喙不长不短,身体强壮,尾羽不长。不是传统的凤凰或者朱雀的样子,也不太像老鹰或鹞子。

倒是像只胖乌鸦。

孟熙耘指着鸟腿的地方给他看:“还是三条腿的。”

李凤黯仔细一看真是三条腿的。

“就是三足金乌呗。”孟熙耘对李凤黯眨眨眼睛,“没想到吧,你一直被我戴在身上哦。带了十多年。”

李凤黯的脸刷地红了,完了又渐渐泛白。如果孟熙耘仔细看他,会发现李凤黯有点微微颤抖。“被我戴在身上10年”这种犯规的话从孟熙耘嘴里若无其事地说出来,仿佛戳中了李凤黯内心深处阴暗且不可告人的秘密。

李凤黯这个名字,是他妈妈取的。凤黯、凤黯,三足金乌。说来丢脸,就是后羿射九日,被射下来的傻鸟。

这名字从小学开始就没少被人嘲笑。一开始被嘲笑名字娘,后来又被嘲笑名字不吉利。当然他妈妈是不会知道的。李凤黯妈妈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是姨妈带大的。

他从来没有过爸爸。

小时候又瘦又小又黑,名副其实“李乌鸦”。为了这个绰号他也没少打架,直到孟熙耘出现,他才有了保护。如今除了孟熙耘叫他“鸦鸦”,其余人但凡在他面前提到“李乌鸦”都是会被李凤黯暴力镇压的。

鸦鸦似乎是对被保护的童年的一种纪念。像一个在黑暗中独自前行的人在获得光明后想要保留下的火种。

孟熙耘就是他的光,他的守护就是火种。

“怎么傻了?”孟熙耘捏捏李凤黯的脸颊,颇为得意地说:“这东西你戴倒不错。凤黯戴三足金乌。”

这念头是突然在孟熙耘心中成型的。起了这个念头,他越想越觉得合适,一定要李凤黯戴着。

李凤黯福灵心至试探道:“那你戴我的?我们交换?”

孟熙耘有点犹豫,觉得他戴着李凤黯妈妈留下的东西有点太贵重了。

李凤黯见状,把孟熙耘的玉塞回到他手上,“那我也不能拿你的东西。”

孟熙耘就想把那只胖鸟给李凤黯戴上。看着又传回到自己手里的玉,他索性豁出去说:“好吧,交换就交换。你戴了我的玉胖鸟,得给我天天补课。”

李凤黯听得脸红心跳,把自己脖子上的玉戴到孟熙耘脖子上。然后乖乖地伸着脖子让孟熙耘给他把玉戴上。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胸前凉飕飕的白石头,幸福之感从心里升腾起来。

清晨在床上就挂件吊坠的交换问题闹了一番。李凤黯拉着孟熙耘去慢跑。孟熙耘的骨折已经痊愈。只是几个月不运动,肌肉流失得厉害。原本饱满流畅的肌肉线条弱化下来。反而李凤黯曾经被孟熙耘嘲笑是宅男学霸,现在每天跑步加撸铁,长出了结实的腹肌。

运动完神清气爽,孟熙耘一扫噩梦阴霾,冲完澡,一边吃早饭,一边看瓜群的新消息。

【Supreme高复瓜群】

【一手大瓜】形势急转直下。剧情狗血堪比神剧。

【皇冠不掉】前排吃瓜

【呵呵哒】又怎么了?

【一拳潮人】我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姑父回来跟我说的。

【一手大瓜】去喜瑞都惠特尼的人不是杨佳怡,而是何堇舟。

【皇冠不掉】我就说我们学校没那么脑残,名额给一个空降兵。就算她拿奖又怎么样。那奖是H二中的,又不是我们S中的。

【MXY】消息可靠吗?

【一拳潮人】绝对可靠。何堇舟虽然比杨佳怡少拿了一个奖,但是他毕竟是学生会会长。

【皇冠不掉】大快人心!

【呵呵哒】人家也没招惹你。

【MXY】好了好了,题目做了吗?复习了吗?

【一拳潮人】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孟熙耘把群里的消息给李凤黯说了。他听过后耸耸肩,说:“这个世界不会永远顺着你的心思围着你转的。”

孟熙耘觉得也挺对,又玩了一会儿才被李凤黯抓去做题。等9点半保姆过来打扫卫生,他已经做完一套数学卷子了。生无可恋地趴在写字台上听李凤黯宣判他的成绩。

整个国庆节,孟同学被林学霸逼着学了整整10天。

孟熙耘觉得自己快被虐成渣了。

李凤黯摸摸熙熙柔软的头发,温声道:“等熙熙明年考上大学,我们就去帝都看升旗。人再多也去挤一挤。”

孟熙耘捧着脑袋哀嚎,“鸦鸦你可要说到做到。”

李凤黯弯起嘴角,嗯了一声说:“我做到。”

国庆期间两人只去了一次博物馆,还没看成展览,排队人太多。遂改成逛商场,玩了一会儿游戏机,又一人买了一双限量版AJ后,接着去商场楼上吃了一肚子烤肉,最后两个大男孩摸着塞得圆鼓鼓的肚子打道回府。

再就是和李凤黯去了他阿姨家吃了顿饭。

李凤黯5岁被阿姨收养的。在李凤黯被亲戚们当皮球推来推去一年以后,姨夫拍了板,家里不差这孩子一口饭的,就收养了李凤黯。

姨夫早年有太太,是位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但两人没什么感情。那位太太生下表哥没多久和情人外出约会,结果酒驾出车祸死了。

李凤黯的表哥其实跟他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但这个家真正排斥李凤黯的却是阿姨的亲儿子——他的亲表弟。

孟熙耘带着李凤黯一起去吃饭,表弟便不好当场发作,也不能明着给李凤黯使绊子。只能恨恨地看着原本在他的家讨饭吃的李凤黯,越长越高,越来越聪明,人生之路离他越来越远。

现在的李凤黯再也不是给他按着头打反抗不了,只会哭着喊妈妈的小孩子了。连过去被嘲笑像乌鸦一样黝黑瘦削的模样都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五官英俊而犀利,姿态貌似与世无争实则暗藏锋芒。

有时候人真是很奇怪,明明表哥是这个家最名正言顺的继承者,却对李凤黯并不排斥。虽然有时候会捉弄一下小孩,但从没欺负过他。反倒是后来者的表弟,对李凤黯的存在恨之入骨,仿佛李凤黯就是他和她母亲依附于豪门的最大证据,只要李凤黯不存在,他和他母亲就能抬头挺胸做人一样。

李凤黯亲缘薄。

但他有孟熙耘。他紧紧握住胸口挂着的胖石头鸟,满心欢喜。

整个假期,有了李凤黯的照顾,孟熙耘的噩梦情况稍微好了点。

十一过后,一切恢复原状。

李凤黯住回大学宿舍,周末回孟熙耘家帮他补习。

孟熙耘做他的高复班走读生。

晚上依旧会做噩梦,但是每次都能在梦中的太阳升起后找到归家的出口。

直到10月15日前还是风平浪静的。

这天中午,孟熙耘被班主任叫去教室休息室。数学老师王胖子对孟熙耘国庆回来后的摸底考试给予了肯定。希望他继续努力,这次一定要考进丰大。

孟熙耘其实现在对进丰大有点儿矛盾。一方面觉得进去又能和鸦鸦做校友了。另一方面又羞愧他们从原来的学弟学长,变成平级的同学关系后,现如今他反倒成了学弟。何况鸦鸦还比他小三岁,实在有些汗颜。

班导又鼓励了孟熙耘一通才放他回到教室。

孟熙耘现在对教师办公室有了阴影。只想早点回7楼睡个午觉。他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到了电梯口,他看见学生会长何堇舟、副会长陆星洋一同走来。大家彼此点了点头,气氛颇为尴尬。因为曾经孟熙耘也是学生会风云人物,奈何现在高复了。

孟熙耘看了何堇舟两眼,发现获得交换名额的会长并不高兴,反而脸色不大好,显得心事重重。他的手紧紧捏着袖口,似乎非常紧张。

一走进电梯,会长就侧着脸望着电梯一侧镜面墙中的自己。

复读班在7楼,二年级在5楼。他先行一步,就在准备踏出电梯的当口,听见身后陆星洋惨绝人寰的尖叫。

孟熙耘转身就看见无比恐怖的一幕。

何堇舟从袖子里摸出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对着镜面里的自己说:“游泳……还是节俭了……”

陆星洋反握住电梯侧把,缩在角落里大喊大叫:“何堇舟!何堇舟!别啊!别!”

何堇舟没听陆星洋的话,转过脸看着孟熙耘,呐呐低语:“救救我……”

孟熙耘正考虑要怎么夺下何堇舟手里的刀。

何堇舟的脑袋歪出一个奇怪的弧度,猛地举起刀扎向自己的脖子。由于用力过猛,大动脉血管切断,血液喷射到两米开外。喷溅血迹沿挥刀的方向平行喷洒在镜面墙上。随着动脉搏动,血迹像波浪一般覆盖了整个墙面。

孟熙耘如梦初醒,嘶吼:“叫救护车,报警!快啊!”一面扑上去按住何堇舟的脖子。可是血还在往外流。

温热的血液浸透了孟熙耘的衣服裤子,他觉得自己快被血海淹没了。

无法呼吸,周身都是血腥气。

浓稠而灼热的,死的气息吞没了孟熙耘。

何堇舟颈外动脉破裂,在孟熙耘的手中抽搐了十多分钟,少年原本鲜活的眼神开始散开了。鲜血从他蠕动的嘴唇和割裂的脖子不断喷涌而出。

何堇舟没有再说出一句话。

孟熙耘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

急救车来了,救护人员从他手中接过已经回天乏术的何堇舟。

他就这么跪在原地。

班导拖他走,试着跟他说话,他也没有反应。

警察来了,拉着他的胳膊叫他的名字,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有了点儿反应。

直到在大学接到消息的李凤黯赶来,孟熙耘还目光呆滞地坐在警局大厅里看着人来人往。他脸上还有未擦净的干涸的血迹,身上满是血污的衣服引人纷纷侧目。

李凤黯现在明白什么叫心如刀割。他走上前抱住孟熙耘。

“熙熙,我来了。”

孟熙耘仿佛听到了李凤黯的声音,抬起头,直愣愣地看着李凤黯乌黑明亮的眼睛。

突然他哇地一声哭出来。他浑身发抖,想说话,无语伦次又急不可耐。

“我……他说‘游泳’!又、又说救救他……我按住了,我按住了!……可是血止不住,停不下来!鸦鸦!我按住了的!”

李凤黯的眼眶通红,轻轻拍着孟熙耘的后背。

“熙熙,不怪你,跟你没关系。”李凤黯的声音温和又忍耐。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句话,终于说服了惊恐自责的孟熙耘。

另一边,吓得尿了裤子的陆星洋被他的班主任和他的家长护着走出来。他看到孟熙耘又开始发抖。他妈妈抱住儿子哭哭啼啼地说:“宝宝不怕了。妈妈在呢!”

李凤黯扶起孟熙耘,对陪在旁边焦头烂额的班导说:“老师,我带熙熙回去了。”

班导看着这个年纪虽小,但处事有条不紊的学生,说孟熙耘父母电话打不通,已经微信通知了。

李凤黯点头道:“他父母在欧洲庆祝结婚20周年。我会照顾好他的。老师再见。”

班导看着李凤黯扶着孟熙耘坐进他爸的车里。司机从后备箱拿出清水和大包湿巾纸,李凤黯给孟熙耘仔细擦着手。

车子很快发动了。

李凤黯依旧温声安慰着,手里擦个不停。一块湿巾纸很快染红了。他再抽出一块继续。

孟熙耘喃喃自语:“血……都是血。”

李凤黯握住他的手说:“看!没有了。熙熙,没有血了。没有血!只有我。只有我!”

孟熙耘看着李凤黯的眼睛,他从没看过李凤黯有这样的眼神。他只见过小朋友怯懦的,害羞的,惊喜的,悲伤的,满足的眼神。却从没见过他这么温柔又坚定的目光,用宣誓的姿态告诉他:有我在。

他靠在李凤黯的怀里,不再挣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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