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咒

回到家，李凤黯拉着孟熙耘进浴室冲洗，把满是污血的衣裤鞋袜一股脑儿丢进铁皮桶里准备过会儿给一把火烧了。

等他忙活完，走进浴室，孟熙耘还是维持着那个站在花洒下一动不动的姿势。身上冲下来的血水将雪白的地砖染上了触目惊心的红色。

李凤黯撩起袖子，推开冲淋房的玻璃门，进去关掉了水龙头，一把拉起孟熙耘。

“哥，你能洗吗？我……”

李凤黯说到底才16岁，没那个胆子。

孟熙耘愣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现在正光溜溜地站在花洒下面遛鸟呢！虽说眼前的李凤黯算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兄弟。

李凤黯见孟熙耘不说话，抓了抓耳朵，满脸通红地憋出一句话，“那……我把干净衣服放毛巾架上哦。”

孟熙耘嗯了一声，重新打开花洒。

李凤黯识相地拉上冲淋房玻璃门，回头对孟熙耘说：“那……我出去了！”

他没等到孟熙耘的回答就落荒而逃。关上浴室门，他靠在门背上，真想抽自己一巴掌：李凤黯你个怂货！

但是他怕，怕孟熙耘知道他内心的想法而厌恶他、疏远他，视他为怪物，避之不及。与其被讨厌，不如就这样默默守护着，陪伴一日是一日。

两人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饭。实际上孟熙耘只喝了几口白粥。

他们终于等来了父母的视频通话。

谷雪芬女士心急如焚，吵着要改签最近的航班回来。一开始埋怨丈夫偏要再去东欧瞎转悠，害她被困在布拉格。一会儿又骂孟志坚赚钱不够多，至今还没有买私人飞机。

孟熙耘：……

李凤黯：……

最后孟熙耘再三保证了自己没事。又拉过李凤黯一起，李凤黯也担保会照顾好孟熙耘。

谷雪芬女士在布拉格的酒店里暴躁不已：“小李啊，我可是把我家傻儿子托付给你了。你替我照顾好他。”

李凤黯再三保证下，谷雪芬女士终于挂了视频，转头又去把班导给训了一顿。

孟熙耘坐在电视前发呆。

李凤黯给他洗了一篮晴王葡萄，想让他再吃点东西。

班导的电话此刻催命鬼似的响得惊天动地。

孟熙耘和李凤黯面面相觑。李凤黯点开免提。

班导洪亮的大嗓门在客厅回荡开来。

“孟熙耘啊，刚才你妈妈给我来过电话了。”

“嗯，我知道。”

班导一脑门汗，这傻孩子倒是接个口呢？思来想去，一定是中午吓傻了还没恢复过来，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是这样，根据你妈妈的意见，我们都觉得你应该休息一阵子再上课。先批你一周假期吧。现在学校也兵荒马乱的，节前节后死了两个学生，人心惶惶。你索性在家好好休息。适当散散心。”

孟熙耘看了一眼李凤黯，应了下来。班导又叮嘱他也别光顾着玩儿，要记得自己是高三生。

孟熙耘：……

还让不让人放松了？

挂掉电话。孟熙耘再次点开了微信。进入页面卡顿了好一会儿。许多群里的未读信息都是999+了。

孟熙耘忽视了其他群，直接点开了【supreme高复瓜群】。

顶着999+的红字，群里依旧热火朝天。

【呵呵哒】卧槽。熙耘还没出来。没事吧！

【皇冠不掉】呸！你个乌鸦嘴！熙耘当然没事。

【一手大瓜】这次也太他妈邪门。你说，交换生名额就这么吃香？读国际班的，哪个家里不是非富即贵。就算公派不行，自费也都是早就打算好的。

【一拳潮人】这还有谁要去那鬼地方？这不是留学，是送命。

【MXY】我在家休息一周，有事微信。

【皇冠不掉】英雄你终于出现了。

【一手大瓜】敬你是条汉子！

【一拳潮人】兄嘚，就服你。

孟熙耘捏捏眉心，觉得头有点疼。

“张嘴。”

孟熙耘机械性地张开嘴，一枚葡萄落入嘴里。甜蜜的味道在口腔里炸开，水果的浆汁裹挟着玫瑰香气浸润到他的心里。

“好吃吗？”

“好吃。”孟熙耘木讷点头，放下手机，看着李凤黯。

十来年的朝夕相处使他们俩太有默契。他印象中的李凤黯还是瘦削的、黑不溜秋不起眼的臭小子。他们一同上学，一同放学，一同做作业。

李凤黯一点点追上他的步伐，小学连着跳级，只为了和他一个班，只会对他傻笑，只允许他叫他小名鸦鸦。

可是现在眼前的李凤黯眉眼带笑。完全长开的五官深刻锐利。要不是他下垂的眼尾缓解了这种犀利，李凤黯给人的初次印象就会显得太有攻击性。

“他说游泳。”

李凤黯放下投喂孟熙耘的手，问：“什么游泳？”

“何堇舟最后跟我说的话。一句是‘游泳’，一句是‘救救我’。”

“救救我，说明他并不想死。可是游泳……又是什么鬼？”李凤黯觉得很奇怪，都是要抹脖子的人了，扯什么游泳？

是什么逼得何堇舟非死不可？

两个人苦思冥想也没有个答案。

孟熙耘做了这月里最清晰的一个梦。

这回梦里不再被魑魅魍魉追着跑，孟熙耘松了口气。

他按照记忆中的路线，轻车熟路地转弯，过桥，向这条无人长街走去。他心里有点丧气地想，这比逃课去网吧的秘密小路还熟悉。

他算着还有个把小时日出，他就能醒。

闷头走路的孟熙耘被一双纯白球鞋挡住了去路。孟熙耘没想到无人长街竟然有人。这个认知吓到了孟熙耘。他低喊了一声卧槽，心惊胆战地抬起头。

是何堇舟。

“孟熙耘。抱歉啊！”何堇舟好端端站在他面前，不复中午那样鲜血淋漓地抽搐。干净整洁地仿佛中午只是一场噩梦，而现在眼前的才是何堇舟该有的样子，温和斯文又聪明能干。

“没想死的。”何堇舟回望越来越白的天际线。他知道时间不多了，只有在这个光明与黑暗交界的时刻，他能跟孟熙耘说上话：“可是不死不行。”

孟熙耘强装镇定，藏在身后的右手满是冷汗。

“怎么就非死不可了？跟去喜瑞都有关系？”

何堇舟摇摇头，又点点头。

“有关系，但不是你们以为的那种原因。”

孟熙耘觉得何堇舟说的话云山雾绕，他明明可以快速说清楚，谁害得他，谁逼得他。却总是在核心问题外围兜圈子。

“游泳、节俭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孟熙耘，我该怎么说呢，我中了咒。”

“咒？”

“嗯。那东西让我不能说出答案。”何堇舟苦笑一声，少年明亮的眼睛黯淡下来，似乎噙着泪，又好像只是眼睛太潮湿。

“跟杨佳怡有关系？”孟熙耘想既然你说不出口，那我来问总行吧。

“没关系。”何堇舟几乎是脱口而出。

孟熙耘思忖，这就是说反话游戏了？

“郑清岭跟你的原因一样？”

何堇舟摇摇头，“我不清楚。”

须臾片刻，地平线上升起了太阳。第一缕阳光照在两个少年的身上。

何堇舟迎着阳光颤抖了一下，说：“阳光好温暖啊！这大概是我最后一次晒太阳了，以何堇舟的身份。”他转过脸，看着孟熙耘，说：“我是来说谢谢的。谢谢你拼尽全力，没有放弃我。在最后那一刻，我不是一个人。谢谢你，孟熙耘。”

何堇知道孟熙耘当时哭了。

孟熙耘按着何堇舟噗噗往外喷血的脖子，泪流满面。泪水滴在何堇舟的脸上身上，让他获得了在梦中见孟熙耘一面的机会。

阳光大盛。

日出日落，风雨雷电，自然与时间对人类最公平也最严厉。

何堇舟的身影在日光下渐渐变透明，他望着日出之所，轻轻说了一句：“原来是这样！”

孟熙耘想伸手抓住何堇舟。他在心里呐喊，不，不对，不应该是这样的。

何堇舟应该拥有更为美好而有意义的人生。他应该升学去名校，回来继承家业；他会被人所爱，也会爱上一个人。他的人生正要启航，却突然被无情折断。

这算什么？一个花季少年，被冠以青春期躁动情绪不稳而自杀。有4个监控探头，12个目击证人证明了他是自杀。

他明明不想死。他想活。

可孟熙耘伸出去的手却抓了空。

何堇舟在完全消失前，对他说：“孟熙耘。小心点。你跟我们不一样。”

孟熙耘想再问点什么。何堇舟却如蒸腾的朝雾，消失在日光里。

5:35，孟熙耘准时睁开眼睛。

他窝在李凤黯的肩窝里。李凤黯的下巴落在他头顶上，一只手圈着他的肩，似乎睡得不踏实。他抬眼就看到李凤黯的喉结。

很快李凤黯就察觉到他醒了。两个人紧紧搂在一起的微妙尴尬溢满整个卧室。

李凤黯解释他睡着的时候一直在哭，泪水打湿了半张枕头，所以他把孟熙耘揽过来靠干的那侧睡。

“我梦见何堇舟了。还是在那条长街上。”

李凤黯起身给他倒了一杯水。

孟熙耘接过水喝了一口，对李凤黯娓娓道来他1个多月以来第一个不被追杀，且记忆清楚的梦境。

李凤黯静静地听着他的陈述。孟熙耘告诉李凤黯何堇舟要他小心，说他不一样。

“我也不懂我哪里不一样……”孟熙耘抓抓头发，一脸茫然地看着李凤黯。

李凤黯微微眯起眼睛，觉得有必要调查一下这个杨佳怡。

罗淙明在纽约当地时间晚上8点收到他那个后妈带来的便宜弟弟的WeChat消息。

半个小时后，李凤黯的手机接到视频邀请。罗淙明不怎么欢快的脸出现在屏幕上。

“你最好有正经事。”

李凤黯解释了目前发生的事情。

罗淙明啧啧称奇，真有死神附体一说？他转身喊了一个名字，不一会儿，一个容貌漂亮声音爽朗的女孩子出现在屏幕上。

“李小乌鸦，你好呀，我是陈彬湄。听说那女的到你们学校又作妖了？”

“陈姐姐好，我是帮孟熙耘问的。他昨天中午的时候目击了一件事……”

李凤黯很快把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那边的陈彬湄陷入了沉思，好看的眉毛蹙起，快快乐乐的表情显得很困扰。她转过脸凑到罗淙明耳边低语了几句。罗淙明又低声回了几句。

陈彬湄转过脸，对李凤黯说：“李小乌鸦，我把我妹妹的WeChat号给你。你们加个好友。杨佳怡的事情很邪门。你们要注意保护好自身安全。”

李凤黯谢过陈彬湄，挂断视频后很快收到了陈彬湄推荐的名片。他点击添加好友，备注是关于杨佳怡。做完这些他就退出软件，去书房看孟熙耘做题。

李凤黯核对完一套卷子，圈出错题还没开始解析，手机叮铃当啷响起来。

【天仙本仙】已添加了【Ra|ven】，现在你们可以开始聊天了。

【天仙本仙】李小乌鸦？

【Ra|ven】……

【天仙本仙】别生气！我就皮一下。乌鸦哥哥。

【Ra|ven】！！！

他怎么觉得自己被双倍占便宜了。

【天仙本仙】不扯了。你们学校最近站在风口浪尖啊！一个月死俩学生，都上好几个公众号了。

【Ra|ven】想知道一下杨佳怡究竟何方神圣。

【天仙本仙】何方神圣个屁！就一绿茶。她过去挺不起眼的。高一下半学期，她突然开始变态。

【Ra|ven】她过去不是这样的？

【天仙本仙】我开个语音吧。打字太麻烦。

【天仙本仙】（语音）我们高一那会儿，班里有很多初中部升上来的。她也是其中一个。她那时一直暗恋着同样初中部升上来的严雄斌。可是呢，她那时又瘦又小，非常不起眼。严雄斌跟我闺蜜是一对儿。算是青梅出马吧，我们几个都是一个大院儿里的孩子。熟络到什么程度呢，就是家长没时间，派一个勤务兵一车接送就成了的那种。

李凤黯心想，哟嚯，罗淙明这回找的女朋友终于不是网红小明星了。超级富二代的品味有所提高，可喜可贺。

【天仙本仙】（语音）她暗恋严雄斌这事儿大家都知道。喜欢严雄斌的姑娘多了去了，她过去也没什么表示，我们也不当回事儿。过完年，她开始发力。哎哟我的妈，各种不要脸。后来，就出事了。

天仙的声音突然冷下来。

【天仙本仙】（语音）第一个死的就是严雄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