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吵闹灵

在繁华都市喧嚣商业街旁闹中取静的一隅，有一条南北走向，宁静雅致的小路名叫汾阳。这条路上有音乐学府，有名人故居，有浪漫梧桐，也有看起来颇为不靠谱的乐事隆有限公司。

“韩清浅，你把我那条StefanoRicci的鸠羽色的领带放到哪里了？”

“小叔，你领带不是都在衣帽间的架子上吗？难道是浚宸哥戴走了？”

韩冠泽啧巴了一下嘴。秋浚宸要是肯戴他的这条领带，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这么着急上火？

最终，韩冠泽是在衣帽间下层柜子的夹层中找到了那条领带。100%意大利制造、真丝、手工印制图案的奢华领带在夹层里被挤变形，还被老洋房的原住民——老鼠，啃了几个洞。他只能搭配另一条黑色暗纹领带。他记得这条领带在浚宸走之前还安静地躺在领带格里。

果然浚宸还在生他的气。韩冠泽骂了自己一百遍不该得意忘形，应该把卡尔蒂尼家送他的东西都收起来。他又不是不知道浚宸这个人生气从不放在脸上，一贯地和颜悦色。

韩清浅咬着三明治冲上2楼。

“找到了吗？”

“被老鼠咬了。”

“……”

韩清浅盯着领带的尸体看了5秒钟，爆发出一阵大笑，“咬得好。要我说早就该丢掉了。你想要跟浚宸哥在一起，还留着小三的领带算怎么回事！换我，我也生气。”

韩冠泽：“说了多少次，我跟米罗不是那种关系。领带是他妈妈送的，他送的东西我都退回去了。”

“对浚宸哥来说，他跟家里出柜被勒令跪在瀑布下面反省的时候，你在意大利和米罗小帅哥亲亲热热携手逛街！”

韩冠泽大呼冤枉，“携毛线手！还有他姐和他妈在！我就是帮他家看了几个古董！”

韩清浅耸耸肩，“米罗推特上照片还在呢，您老人家揽着他的脖子，笑得如托斯卡纳的艳阳一般灿烂。可怜的浚宸哥被瀑布冲刷了一个晚上，发了一周高烧，还被剥夺了继承权。要是我，哼哼！打死你个渣男。”

“小孩子懂什么！赶紧滚去读书。”

韩清浅嘻嘻一笑，抱着书包迅速消失在战场。

剩下韩冠泽一个人在空荡荡的衣帽间门口紧了紧手指。他并不是心疼什么劳什子领带，而是心疼秋浚宸。他那时并不知道浚宸是回家跟父母出柜的，不然他怎么也不会丢下浚宸一个人去意大利赚外快。那段时间对韩冠泽来说也是难挨的，他跟哥哥出了柜，被胖揍一顿赶出家门。他不想让秋家大少爷，未来的秋家主，跟着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过苦日子。自然他也不想就此依附于秋家，所以急于闯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他有时会想那晚在瀑布下独自一人忍受惩罚的浚宸该多孤独痛苦啊！他之后看到米罗的推文又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韩冠泽重重砸了一下门槛，任谁都会觉得他够渣的。他不想让浚宸受到一点委屈。浚宸却因为他失去了全部光环。

他在沉默中整理了一番仪表，缓缓走出别墅。已经坏了好久的对讲机发出一声苟延残喘般的咔哒声，依旧接触不良。

秋浚宸在宅邸围墙周边设置了结界。他一向对现实世界的安保系统不当一回事。根本不想修这些东西。

韩冠泽的委托人昨晚抵达花园饭店，住在中川家常包的顶层套房。约了今天上午9点半在咖啡厅见面。

委托人叫罗莎-梅朗，中瑞混血儿。这个姓氏在汝拉山谷是响当当的大姓。罗莎-梅朗却对家族事业不感兴趣，她学的是室内设计和酒店管理，梦想是经营一家高级度假酒店。

未婚夫是霓虹三代侨民，德语说得比霓虹语溜。

问题出在这对小夫妇刚接手改造的一家高级度假酒店——鹿角酒店。从他们开业起，就有住客投诉晚上走廊里有人在唱歌、跑步，查监控走廊里却空无一人。紧接着，又有住客投诉在室外游泳池被拖拽后腿，然而当天因为突然降温，除了投诉的住客与他的女友，并没有其他客人。此后越来越多的客人在酒店各处遇到怪事，比如挂在楼梯墙上的装饰画会无缘无故掉落下来；在餐厅，水杯没人碰触却突然翻倒。

一开始他们以为是吵闹灵（Poltergeist），请了通灵者，却无法解决。通过瑞士侍卫队的司令官（据说此人是天主教事工会成员）的关系求助于教会，教会派出神父，只祈祷祝福，最终以“无人被恶灵附体”为此事画上句号。

如此一来，鹿角酒店成了文根地区怪谈，甚至成了缤客（booking）上年轻人的鬼屋冒险打卡圣地。小夫妇不胜其烦，最终以酒店重新装修为由暂时关闭。

罗莎的母亲是穆隆人，不想女儿初次创业就遭受暴击，兜兜转转联系到了韩家本家，结果因为男方当事人坚持要秋浚宸出面，女方请的韩家本家断然拒绝接受委托——开玩笑，他们才不要和把家主的宝贝弟弟勾引走的男狐狸一起合作。

女方母亲急得团团转，小姑娘的脑子却很好使，韩家本家不同意，被男狐狸拐走的那个韩家傻小子自然是肯接手。她立刻买了机票飞到夏沙找韩家小少爷。

另一边，刚刚从杜塞尔多夫取回一件留在那边维修的重要物品的秋浚宸抵达苏黎世机场，从行李转盘上取下了他的银色行李箱。他突然打了一个喷嚏。他似有所感，从衣兜里掏出一张折成老鼠模样的纸片，纸片在他手里跳动了两下，化为灰烬。

秋浚宸一哂，冷哼道，什么米罗，什么卡尔蒂尼家族。见鬼去吧！

他把垂到面前的长发拨到脑后，乘坐小火车前往非申根的E区候机楼。

E区只有4家餐厅，包括一家星爸爸。他的委托人航班比他早到2小时，已经在星爸爸百无聊赖地坐了很久。

委托人名叫中川健太，年龄在45岁上下，保养得极为妥当，若说只有30岁也未尝不可。指甲被美甲师修剪打磨得闪闪发亮，皮肤被不知哪里的太阳晒得漂漂亮亮。

“Wi-Fi在两个小时之后是要收费的！我刚刚买了4个小时的Wi-Fi，差不多9欧。”他换了交叠的双腿，菲拉格慕皮鞋反射着头顶灯光一晃而过。“欧洲人真是可笑，连上公共厕所都要收钱，1欧起价，还没有卫洗丽。在我们国家，地铁公厕基本都是有卫洗丽的，干净便捷而且免费。这点钱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但我总觉得这才是旅行天堂该有的配置。”

秋浚宸：……

这话虽然不好听，道理还是有的。

“浚宸，你也知道，我不喜欢你们的世界。我是生意人，现实地说，除了生意没其他可谈。我一向认为非现实的东西交给别人好了。你虽然现在不是秋家的人了，但是我始终认为失去你是他们眼神不好。”

秋浚宸淡然一笑，“过奖。”

中川健太抬了抬眉毛，问：“那人真这么好？比家主之位更好？”

秋浚宸并不想与面前的人多谈私人生活，故笑而不答。

中川健太摇了摇头。

“你们的世界我是不大懂。这次是我的侄子和他未婚妻买下的庄园改造成高级度假酒店出了事。”

中川健太生意做得很大，有一个德国男友，好了十多年，两人都是不婚主义者也不要后代。他把侄子当儿子养。侄子也挺有骨气，和女友想不依靠各自家族，自己创业。贷款买了一个漂亮的农场，亲自参与改造，设计成度假酒店，结果却被现实打脸——酒店有问题。还是那种难以解释，难以处理的问题。

聊了一会儿，中川的手机响了。他一看说是侄子的车到了。

出关后，中川健太的侄子中川悠开着他的G65来接他们。副驾驶座却已经坐了一个亚裔男子。

中川悠对叔叔说：“我在纽约的后辈，罗淙明。”

副驾驶的青年礼貌地向两位长辈打招呼。

中川悠说：“罗淙明有个弟弟是少年天才，丰大物理学少年班的。他说弟弟马上寒假了可以过来帮忙，尝试用科学仪器检测。”

秋浚宸一听丰大物理系少年班心里咯噔一声，问道：“你弟弟跟你一个姓？”

罗淙明微微皱眉，看着这个漂亮得过头的男人，觉得他似乎猜到些什么。

“不，他不是我亲弟弟。我们没有血缘关系。他是我父亲的养子，我继母的姐姐的儿子。”

秋浚宸叹了口气。

“李凤黯？”

罗淙明吃惊不已。

“你认识他？”

秋浚宸叹了口气，说：“之前有一个案子接触过。”

他有预感，这件案子会因为李凤黯与孟熙耘的参与而变得更复杂更棘手。

孟熙耘实在是特殊体质。

罗淙明三天后飞回夏沙。他回家放下行李，应酬了一下继母和同父异母的弟弟之后，就穿越大半个别墅区，直奔孟熙耘家。

门是李凤黯开的。

孟熙耘已经开始放寒假了，正在玩游戏，没空开门。大学期末更晚一点，李凤黯还在温书，明天是最后一场公共考试课。

“李小乌鸦在拼奖学金吗？”罗淙明半开玩笑似的问这个便宜弟弟。

“钱不够跟哥哥说。”

李凤黯脸红了，小声说：“不是为了钱啦，只是能做好的事情，不该随意荒废。”

罗淙明啧啧两声说道：“李小乌鸦怎么能这么优秀呢？”

李凤黯扯了扯嘴角。

孟熙耘原地蹦跶了两下，鏖战一天终于通关了。兴奋的表情让他两颊绯红眼睛明亮，看起来分外可爱。

罗淙明：“这小子毛病都好了？”

李凤黯：哈？

罗淙明：“我遇见秋浚宸了。”

这回轮到孟熙耘吃惊了。

世界这么小吗？

罗淙明耸耸肩道：“是玄学圈子就这么小。我们这里要想稳稳妥妥办成事，就得找玄学世家的姜家或韩家。姜家一般只处理朗日的事情。委托人的母亲是夏沙人士，自然还是托到韩家来了。”

“可是怎么会又遇到秋浚宸了呢？”李凤黯问道。

“因为这次是双委托人，一对订婚还没办婚礼的小夫妇。男方是霓虹人，男委托人的叔叔曾经和秋家打过交道。他十分欣赏秋浚宸，所以让侄子找他。”罗淙明躺在沙发上看了看便宜弟弟和邻居小孩儿，歪嘴一笑。

“小朋友想不想一起去滑雪？包机票食宿，欣赏少女峰美景，获得专业滑雪指导，还能在网红酒店打卡，并且享受泳池餐厅私人影院的包场服务。”

孟熙耘：……

李凤黯：……

您老怎么能把危险的捉鬼活动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欢欣鼓舞？

罗淙明脸不红气不喘继续忽悠。

“还能见到著名的物理学家朗多克，甚至成为他的助手。”

李凤黯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那个朗多克？CERN的让-朗多克？发现新希子的让-伯纳德-朗多克？”

罗淙明点头。

“他会来捉鬼？”

罗淙明搔搔眉毛，回答得理直气壮。

“毕竟梅朗家跟朗多克家做了一辈子邻居。就跟你和孟熙耘一样。”

李凤黯兴奋起来，真的能见到这样的传奇人物吗？

孟熙耘虽然压根什么都没听懂。CERN是什么？希子又是什么？不过他知道鸦鸦想去。这是他人生中所追求的快乐。鸦鸦在乎的东西很少，因此这些为数不多的追求在孟熙耘看来就更为重要。

“好的，那就去吧。”他顿了顿转向李凤黯，“你也想去的吧？”

李凤黯难掩兴奋。

“想去的。”

他又转问罗淙明：“事情办完了，我能跟着教授去CERN参观一下吗？远远地看一眼大型强子对撞机也是好的。”

这是李凤黯难得孩子气的时刻，像一个真正的小孩子，跟父母要节日礼物一般，用满怀期待的眼神，跟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表哥要属于他的糖果。

罗淙明这个表哥一向当得冷心冷情，却也意识到这个便宜弟弟过去的人生中很少出现这种孩子气的时刻。也许因为他从没有过父亲，而母亲这个概念也早就淡漠下来成为记忆中一团模模糊糊的雾。

“我想应该是可以的。”罗淙明许下诺言，一边想着怎么逼中川悠把小朋友的偶像给搞过来，哪怕半天，不，半小时，甚至十分钟都行。

他不想让一个满心欢喜的孩子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