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5)清心
从宴月楼出来,冯霖只是让她跟着她,也没说去哪。江倾晩不敢多问,毕竟自己在她眼里估计连个蝼蚁都不算。而且这个人除了样貌匹配不上,其他的和关于冯霖的传闻倒是合理的。
比如说,性格怪异,少言寡语。
江倾晩跟在后面,摩挲起袖口,一会儿拿起,一会儿放下。
这道服,确实是她修复的。
或许,她不会对自己如何,但还是莫要轻易开口。江倾晩内心踌躇。
于是本来就不打算多说的冯霖和不敢多问的江倾晩就这么生生硬硬待了许久。
但现在,江倾晩脑子有些浑沌,怕自己做出一些有违常理的事,她需要其他事来让自己分心。
“不过是呛到,你如何得出?”冯霖偏头冷冷瞄了她一眼,回答道。
依旧是冰冻三尺。好像江倾晩欠了她银子一样。
“这声咳喘听起来虚弱游丝,饮水后前辈之口唇仍旧暗淡无泽,恐有内伤。”江倾晩垂眼,如实告知。抬眼又对着冯霖满身的戒备,江倾攥着拳头,连号脉也不敢。
“依你之见,应当如何医治?”
冯霖转回头去,仰望夜空。
简单的问句,却全是讽刺的味道。
江倾晩不知自己哪里惹到她,皱皱眉:“前辈一不让把脉,二不露面相,这如何得医?”
“哦……”冯霖好似如梦初醒,回了一个似答非答的字眼。
然后又不理人了。
一阵烦闷涌上心头,魔气又拔高了一点。江倾晩眼尾微微染了点红。
戏弄我呢?
冯霖依旧在旁若无人地饮酒。外袍的衣褶缓缓覆上光晕,抬肘仰首的动作仿佛摇曳的火苗,撩得人心哔啵作响。几缕幽香萦绕鼻前,像是北风过后高寒崖竹上泛起的一层霜。
可是,她看起来很好吃。
又是同样的想法。
江倾晩猛地顿了一下头,慌忙收回视线。
几息,江倾晩丹田里的魔气被勾得起劲,她有些按捺不住,死死抓着衣服布料不敢放手。就像刚刚在铁板面前不肯下跪一样倔强。
冯霖葱白的指节搭在膝上,有节奏地点着,良久,不可察地啧了一声,起腰单膝跨至江倾晩面前,两指成剑,直指她的眉心。
果然是这样。
江倾晩眼尾早已带了暗红,冯霖左手移至胸前,闭目,掐清心诀。
江倾晩被定在原地,张口无声。“恶心”两个字快要贴到脸上,心下一凛,只觉脑中涌进一壶冰雪,什么香气,什么光晕全都被冲散了。
眼前浮现一段话:“清心如水,清水即心。微风无起,波澜不惊。幽篁独坐,长啸鸣琴。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此乃清心咒,我已施加禁法,使之自有束缚。颂之,可清除杂念,回归本心。”冯霖收势盘腿坐下,淡淡开口,周身未散的灵气示意她余怒未消。
“多谢前辈。”江倾晩有些脱力,堪堪叩谢,额上冷汗直冒。
刚刚那下,势头明明是冲着她命来的,结果最后不知为何还是没下去手。
“勿要唤我前辈,我还年轻,受不得。”冯霖说得面不改色。
毕竟就算有表情别人也看不真切。
算了,好歹也是她主动开口的一句。江倾晩叹气,眉梢一低,装作一脸恭顺地回答:“明白了,那我应该唤您什么?”
“拜夜。”
“是拜夜?亦或是败叶?”
“二者不是同一音吗?”
“非也,是世人唤的,还是葫芦上的呢?”江倾晩指了指冯霖腰间,狡黠一笑,多了几分活泼气。
既然冯霖不打算杀她,就说明自己在她那儿还是有些价值的。那么放肆一点也没事,顺便还能套套话。
冯霖不得不承认,“铁板”说的没错。这个人确实很好看。
清媚。冯霖想到了这个矛盾的词。
几百年没见到这样的美人养眼了,冯霖懊恼自己又被美色所惑,又坦然接受这张脸刷好感。方才她去司灵山殿查了这人的生平,凄苦算不上,但也不好过。光是活下来都难,如今还能如此生龙活虎出现在自己面前。
看来她苦头没少吃,人倒是挺想得开。
“反正读来无差,你说何便是对。”可冯霖才不会入套。
江倾晩见她还把葫芦往身侧藏了藏,感到几分有趣。
看来她也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冷漠。
两人就这么相互计较着。
江倾晩的视线又挪回她的脸上,冯霖的唇色几近透明。
犹豫再三,眼见冯霖又要喝酒,江倾晩出言阻止:“过度饮酒会加重病根。”
只见那苍白的嘴角苦苦一翘:“要是真是病就好了,”冯霖放下手,没有再拿起酒葫芦,揶揄道,“你现在不该关心点别的?比如你值多少钱,会被卖到哪之类的?”
“医者面前,患者为大。”江倾晩正色道。
冯霖如果真想卖她,何必在岛上又放她走呢?
冯霖又没猜到她的话,沉默几秒,突然笑起来。几点星光挂在悲凉的笑声里,徒劳无功地掩饰。
“你是会说,”冯霖笑着,毫不犹豫地摘下了面具,“那你瞧瞧,我的病该如何医呢?”
一双很有冲击力的瑞凤眼率先钉到江倾晩眼帘。墨绿的瞳色下仿佛藏着暗林的秘密,羽玉眉略长,微突的眉骨向下延伸一挺立的鼻梁。双唇轻抿,唇色煞白得几乎要嵌入白皙的皮肤。一脸慵贵,像是随风轻荡的青竹,明明笑得很洒脱,却让人想要膜拜。
这样的容貌,带面具也是情有可原。
一声哼笑打破了江倾晩的惊讶和失语。
“医仙,我何病之有?”冯霖笑问。
江倾晩没回话。
便是唇色白了些,笑得如此中气十足,真让人不爽。
“无病,就是无趣。”
“也是,五十几年没和魔族打交道了,怪无聊的。”
江倾晩一噎,刚刚卸下的一点防备又提了起来。
“你既知晓,为何还要……”江倾晩不知道怎么说下去。
还要与我扯上关系?
先前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再次被提出。
冯霖扭头,一半黄晕在她脸上熏开,有种道不出的柔软。
“那作为魔族的你,为何又要救一个仙人?”
“……因为你救了我。”江倾晩斟酌一下,挑了个她唯一能想到的合理的答案。
“你记住便好。”
江倾晩吸了一口气,欲言又止。
不懂,但看起来病得不轻。
这人先前死活不肯让别人看到真容,现在说摘面具就摘了。说话兜了个大弯,就为了让自己承认她救了自己。在早就知道她的真实身份时,却还要三番两次靠近。常理而言,正道者,应对与魔族有关的任何东西避之不及才是。
若不是另有所图……想到这,江倾晩的语气更加疏离了:“前辈有话直说便是。”
换个称谓,拉开距离。
“确实是要你帮忙。”冯霖也懒得管她称自己什么,直言。
江倾晩静待下文。
只见她从袖子里掏出一根分成双截的木棒,一半乌黑发亮,一半青翠欲滴:“手持白边,跟着黑边的方向走,”冯霖边说边演示,“店家子时开张,把袋子给他。东西拿到后,这个再换一头木棒拿,跟着靛青便可寻到我。”说完,冯霖扔了一个手袋给江倾晩,沉甸甸的。
江倾晩接得有点吃力,刚想问点什么,抬头,一个阴森森的笑让她止住话头。
“早去早回。”
是别想着逃跑吧。
江倾晩心知肚明,沉默,收好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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