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3）冯霖

一段旅程，很长很长，像遥远天边的一颗星，看得到尽头，走不到终点。

​没有时间的概念。雨幕就这么紧紧的闭着，几天亦或万年。惊雷恶兽般贴着耳边嘶吼，转头仿佛就会被吞噬。雨箭射在身上，似乎要把身体击穿。是冷么，还是冷到已经感知不到冷了？苍茫天地间，唯余星一颗。她像一只游魂，在电闪雷鸣间，飘向光源，飘得义无反顾。好几次一道闪电破空而来，打到虚无的身上，无半点痕迹。

一阵风吹来，一切都如同沙子一般散了。星星，雨点，雷霆，​还有自己。

​我这是……灰飞烟灭了？

“各位可还有异议？”一道声音响起，像是从高崖上传来。所有被泡成一团的感知随着声音似倒茶般流回了身体。

大概又过了几柱香。

“你只是根骨重塑了一部分，身体尚未适应。”这次的声音似露珠，滚进了耳朵。黑暗世界里流淌进许多声音。泉水泠泠，雨声淅沥。还有风声，风拂草木声，甚至是草木间相互摩擦的细碎声响。

接着依次是口，鼻，四肢，最后是眼。

江倾晚颤颤巍巍曲手，没有摸到腰间的佩袋，心下一惊。视线还未恢复清晰就勾手欲唤佩剑。

空空如也。

“你就是这么报答恩人的？”冯霖抬手点住颤动的剑，声音冷若冰霜。

江倾晩咳了一下，强撑起身子循声望去，突然眉心一跳，璇即轻笑：“你又如何证明你救了我？”

笑不达眼底。

带着这个面具的，就不像什么好人。

一个大“囧”字，板着脸。

冯霖应该是没想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从袖子里掏出了一大堆破布和一条断了绳的玉佩。

“这上面魔气缭绕，总不能是我撕碎的吧？我救了你，你醒了就要给我一剑。这简直是嫖完不给钱，不给钱就算了，还要人打一顿……”

不得不说，眼前这人的面具是怪了点，但灵气浓郁，甚至能看见她身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半截腰带上连着佩袋，确实是自己的道服。而且在潭底最后看到的那束光，好像就是这样。

沉默从周围的石缝里钻出来，呼啦啦盖满了山洞。两人面面相觑，江倾晩半晌说不出话，这种比喻到底打哪来的？

江倾晩还是满心怀疑，支起身子直勾勾盯着她，只不过这种眼神在慢慢变质。

她看起来很好吃。

无来由的，江倾晩思绪飘飞了。这种渴望快速占领了她的每一根血管，暗暗地鼓动她靠近，靠近那在这幽暗山谷中柔和如水的光。

“囧”字的两撇审视着她。

“你既知晓，为何还要救我？”江倾晩咳了一下，快速眨眨眼，转了视线，语调不自然。

冯霖正低头拆着玉佩上的断绳，好像根本没在听，也没有回答。忽然感到手指有些麻木。腰间的佩剑也在颤动。

江倾晩抬眼盯着，尴尬一扫而空。

“你在做什么?”她抖着手，眼里只容下那枚玉佩。

冯霖轻甩手，将不属于自己的灵力甩掉，继续动作。

金色的晶线游转在手指的一钩一绕间。她身材纤长，薄绿加身，发结随性。腰间别了一个写着“败叶”的湖翠色葫芦。这样的神态配上这个“囧”，有种夹着诡异的恬静。

汪倾晚只静静看着她，她周身的光晕更盛，板着“囧”字给玉佩换上新的绳索，又扬手驱散布堆上的魔气，接着三两下将道服恢复原样。

她的视线好像透过了冯霖，仿佛看到了很多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应是做的很认真吧。她没发现自己看得更认真。

动作停止了，时间也随着她抬起头的视线凝固了。唯泉水掀起层层涟漪。

几个呼吸流逝得格外缓慢，直到衣服玉佩连着佩剑都扑都她怀里，江倾晚才回过神来，眼中情绪晦涩不明。

“你该出岛了。”江倾晚悬在腰间的令牌应声而碎，一句“等等”都来不及出口。连人带剑带衣一同配上。

没有失重感，没有晕眩感，没有重击惑。只有一道白光在江倾晩眼前乍现，然后又晃晃悠悠，面前摇摆出了南洲桥桥口。

天边的云乌蒙蒙的，像是无数人的发顶攒动。

却只有岛上下雨了。

江倾晩转身凝视海里的那块绿色，掂起那块完好无损的冬绿令牌，久久未动。

“呃…江..江师姐，能拉我一把么？”桥墩边一道喊声响起，伴随着“扑棱棱“”的水声。

“师姐，师姐？”

周铭兰被江倾晚捞上来，就看到她眼满是戒备，她还以为是自己太狼狈惹得师姐怀疑了，可师姐现在又开始发呆了。

​“师姐，你是何时出的岛？”

“在你前不久。”

周铭兰悄悄打量起江倾晩。

束发齐整，剑鞘锃亮，道袍不染纤尘。

不愧是师姐，这么大动静都一丝狼藉也无。

师姐现在还在外门，简直是暴殄天物！

江倾晩实在无法忽视这越来越旺的崇拜眼神，轻叹一口气：“如何？”

周铭兰就缺这一个表达的契机，扯掉头上的几根水草，激动道：“据说岛上有妖魔现世，三道雷劫噼噼啪啪砸下来，”周铭兰一边说一边张牙舞爪，“嘿嘿……我修为太低，连人带玉被余威震飞了，游了好半天才上岸，多谢师姐相救。”

江倾晩想开口问，周铭兰却滔滔不绝道：“还有还有，师姐，我偷摸告诉你，”她一边说一边拉进自己和师姐的距离，“这次劫难，冯遇老儿的结界破了，除外人以外，岛上的花草却未伤分毫。可能……是拜夜道人要出世了。”

拜夜道人？

有那样驱赶人权限的，只能是南洲岛岛主了吧……

怎么可能这么巧呢？

江倾晩侧目，周铭兰分明就是刚上岸，从哪知道这么多？

“你如何得知。”

冯遇画像上的冯霖，可是一个青松傍身，仙鹤拂衣的老先生。

她本是女子？

她为什么要救一个魔？

​周铭兰两手一拍，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左掏掏右掏掏，拿出传音石：“在海上太无聊了，我一友人所言。他是我儿时玩伴，家道中落，却得了天大机缘，被拜夜道人救了去。众所周知，司灵山只收有拜夜道人信物的孩童。司灵山人人都见过拜夜道人，但对他样貌的描述各不相同。唯一一点，拜夜道人腰间总别着一个酒葫芦……拜夜道人的易容术是一绝……”周铭兰还在叽叽喳喳讲着，江倾晩嘴上敷衍着，没心思再听。

从海滨回到木槿城，已是星帘高挂，夜风满楼。

由于南洲岛到开放，向来为仙门正派所暗暗排挤的天地门一下成了各方巴结的对象。千贯万财纷至沓来。天地门主也是个爱财人，除战兽宗人外，其余来者是客。当然，交了巨额红包的是上宾。

木槿城夜市​开放，商品琳琅，来客行头各异。高低不齐的酒楼门坊星罗棋布，五花八门的灯火烟花明明灭灭，忽高忽低的呼喊叫卖不绝于耳，形形色色的面具外袍擦肩而过……

“师姐，你看！”​周铭兰指着远处喊。

江倾晩和周铭兰回天地门清卉宗处所复名，得知还有两日才能回宗。江倾晩初见周铭兰时，以为是她修为太低所以察觉不到魔气。回程江倾晩一直悬着心脏，直到确认自己身上的魔气确实没有被发现，她才放松了些。

江倾晩没逛过妖界集市，况且她这两日也没有任务，师妹又盛情邀请，便没有推脱。​

“是宴月楼否？”​

一颗金蓝色星在远天边亮着，它脚下的灯海没有淹到它。静悄悄的，就像梦中的一样。

​“诶，师姐也知道啊？”周铭兰边说边摸着佩剑。

江倾晩抬指按住她的剑柄​：“城门写着呢，城内禁止御剑，我们步行罢。”

越往里，越像是到了人间集市。除了面具依旧​，行妖魔鬼怪的外观不会像外城那般牛鬼蛇神。

倒是多了几分审视，这样的目光像脚印一样跟随着她们的脚步。

两人无奈，只好买了两个相对朴素的面具。周铭兰脸皱成一团，咬牙切齿地看着宛如谪仙​的师姐戴上了一个大大的“囧”字，心如刀绞。

对上买面具的的人笑眯眯的眼神，周铭兰内心发疯。

这些面具的受众到底是谁啊！

周铭兰咬咬牙，自己也搭上一个“愁”。

​现在，江倾晩算是明白这个面具的有趣之处——令人沉默。

过了这一遭，周铭兰话都少了很多。让安静冷清的山道更显孤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