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4)宴月
“山楼不入世,金樽不染尘。愁人饮不醉,醉人梦不愁。宴月楼,宴月楼,邀月共酌千秋忧。”
宴月楼建于玄崖顶。崖上铺着一整块铁黑色石板。不知何人在石板上刻了此句。据说已有一千余年。历经风霜,依旧清晰可辨。
每个到达宴月楼的人,都要踏过这片词句。宴月楼也因此更加出名。其楼身通体曙红,檐角舒展,脊吻精巧,屋面月涂星绘,无光自亮。像一位抬头寻月的独行客,孤寂,悲凉。
从山脚的栈道到山上,遇到的无论人兽,只零星一二。按往常,南洲开放,天地门宴月楼早已人满患满,不可能如此冷清。
无月,星疏,一串浅色荧火爬向暗红色长廊。
两人吸了一口凉气,江倾晩平复长年兰剑吟:“既没什么热闹,便回罢。”
周铭兰连连点头。
周遭黑黢黢的,感觉总有什么要从这些地方蹿出来。
“门都未进,怎能见识到宴月楼的盛况?”似是从各处的树林枝岔间钻出来的声音,阴柔,魅惑。
一阵妖风袭来,周铭兰连符咒都没扔出去就被捆住了。江倾晩抬剑挡了几招,也被鞭风扇得节节败退,败下阵来。绳索自动缠上两人的手腕,一个黑扑扑的小妖从地里冒出来牵着绳头往长廊走,两人只得跟上。她们听识,视觉被封,却留了嘴。
每走一步,长年兰的颤动就剧烈一分。
小妖叽叽咕咕说了什么,暗红的金镂木门轰然打开。小妖“咻——”地就遁入了门槛前的土里,两人被突然这么一拉,脚步一趔,绊到门内。
浓郁的酒气犹如洪浪从门缝里涌出,阵阵波涛,直接将刚刚还在发信号的周铭兰拍醉了,没走几步就晃晃悠悠,身子一斜,倒头就睡。几个侏儒不知将她运到哪去。
像是一条条棉絮充入身体,全身的经脉似乎都要胀起,爆开。脑子好像也胀成了两个。
江倾晩死死咬住牙关,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她身上的是捆仙绳。她们二人修为最高不过金丹前期,犯不着用到这种级别的宝器。很有可能是因为带了面具抓错了人。
他们的目的是……拜夜道人?
…………
走了大概几分钟,逼人的酒气终于散了些。
“确定是木头?”
一个苍老但不含糊的声音传来,无人回应。四面摆着几张案几,将江倾晩围在中间,她的身影单薄,但不羸弱,像是要逃离祭坛的祭品。唯腰间的令牌绽开温润的光泽。
滚滚热浪随着他的靠近扑面而来。江倾晩猜测她前面可能竖了一块烧红的铁板。
脸上的面具被摘下,听觉却随之而来。
“嘶……不太对啊……”铁板自言自语,一股热气冲到江倾晩脸上,蒸出一层薄汗。接着,身侧响起“铛铛——”两声。长年兰的剑鞘被弹了两下。
“还挺真……”又是热烘烘的气。
江倾晩想回退后,但整个人都被定住了。
那块铁板似是有些疑惑,踱来踱去。江倾晩一会儿左边热,一会儿右边热,总之烤得很均匀。
浓到粘稠的魔气,像是从地底下冒出来的岩浆恶鬼,缠绕在身上。一块炭火贴到江倾晩下巴,江倾晩被迫昂头。似把玩般,铁板一下抬左边,一下抬右边,上上下下都来一遍。江倾晩的两颊被烤得通红,汗都被烤干了。
魔族的威压是无需控制的,是与生俱来的强者对弱者的压制。
江倾晩魔气恢复,能明显感知到自己对面的这位,是一个绝对强大的存在。这种来自死亡的压迫让她不自控的颤抖不止,汗如雨下。
一碗沸腾的岩浆就要贴到嘴边,唇前强烈的燃烧感告诉她。
突然背在身后的手得以解绑,江倾晩像是被拎起来,拎离了火堆,然后“唰”地一下被泡在了清冽的竹筒酒里。
“坟头草都能给人家盖房子了,还肖想什么小小重孙爱上我的戏码呢?”清润中略带空灵的嗓音里,全是非比寻常的炸裂词汇。
素手拂面,江倾晩的世界重归光明。
离她几尺远的对面,一个身着蓝紫大氅的中年男子面带尴尬。
拉下自己的人就在自己身后,一只手吊在自己的肩膀上,说话时会有冰凉的气息打在自己的后颈。
“可你还是出来了不是吗?”咄咄逼人的魔气藤蔓般伸来,带着令人窒息的热。
“是啊,刚刚看你要亲要抱的模样,特地来确认一下你是否倾心于我。”冯霖扬手就是一鞭,一道光刃从江倾晩身旁刮过,热潮就烟消雾散了。
这一招可不似她说话那般深情温柔。
二人有何过结江倾晩自然不会知道,但不妨碍她感叹冯霖的嘴毒。而且说得还蛮幽默。
“你还真是和当年一样疯狂。你救她,无异于自取灭亡。难道你也要演一出怒发冲冠为红颜?”
“铁板”看着那张勾勒着精美山水的盖眼式面具,暗自惋惜。因为山水的留白处写了两个苍劲的“恶心”。
他旋即回忆了什么,又哼出个笑音。
这面具,就是木头啊。总是在不合理的地方做不合理的事。
“自取灭亡?是你来让我灭亡,还是可笑的天道?”
趁着两人说话的功夫,江倾晩动了动脑袋,被冯霖一把按住颈动脉,好奇心也被按灭了。
回头,就是死。
可……什么叫“救她就是自取灭亡”呢?若是如此,她为何还要这么做?
这下她更加确定,她身后的人就是在岛上遇到的人。南洲岛的岛主——拜夜。
若冯霖压在别处,江倾晩不一定能发现她的颤抖,还有从骨血里透出的寒意。
江倾晩眨了眨眼。
“几百年前都困不住我的东西,今天拿出来玩角色扮演么?这酒宴,是你毁约在先。”冯霖手中的捆仙绳化为齑粉,“改日我定要讨回,至于她……”冯霖松开了手,开始结阵,“我要带走,剩下的你自己解决。”
大氅的右半部分已经被染成黑色,语气有些讽刺:“自然,恭送拜夜道人。”
他以为几千年的淬炼足以与她匹敌了。可现在,她还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
漆黑的夜风中飘着一片轻薄如丝的叶舟,叶尖回弯挑着一盏小灯。两人相对而坐,中间的间还能坐下三个人。
脱离了压制,江倾晩体内的魔气蠢蠢欲动。
魔族对同族的强者有天然的敬畏,所以对力量的渴求也是与生俱来。是一种侵入骨髓的欲望。
“咳……”
江倾晩的手死死攥住衣袖,正抵抗肆虐的魔气。对面懒懒斜卧的白衣突然轻咳了一声。
在江倾晩探寻的目光下,冯霖放下衣袖,也无异样。仰头又闷下去一口酒。“败叶”二字被溢出的酒滴擦得透亮。
“前辈受伤了?”
来 APP 跟我互动,第一时间看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