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7）双修

毕竟长老的心思肯定都或多放在自己的亲传弟子，也就是内门弟子上。外门弟子只安排上大课，“转正”机会有两个，一是宗内大比，实力超群受到长老青眼。二是做除魔任务，然后转到宗内的除魔门。

​宗内大比十年一次，江倾晩今年刚从杂役弟子变为外门弟子。个中滋味，也只有她自己知晓。

江倾晩现在思绪很乱，外加魔气被禁锢，烦得很。而手上的“指南棍”​白边指向梧桐树。

随意的树干悠闲地站着，像极了某个人。树叶沙沙地笑着，就连风都被它嘲讽了。

树后就是魔界出入口。

拜夜，就在那。

江倾晩眯了眯眼，嗤笑一声，周身的空气快要凝结。捏着手袋的指尖泛白，她像做了什么重大决定，大步流星走向梧桐树。

漩涡中心眼看又要出来点什么，江倾晩没有停下脚步。

两只魔将漏了头，江倾晩依旧在靠近。

她甚至释放了自己的灵力。

她在赌，赌冯霖的态度。

​一声叹息划过耳骨：“你赢了。”

冯霖从后面拉住她的手臂，藏在梧桐树后。

一息未过半，江倾晩用力甩开她的手，反手用手肘压在冯霖脖颈处，把她抵在的树干上。

“堂堂拜夜大人会害怕两只魔么？”江倾晩压低声音，却压不下怒气。

三番两次戏弄她就这么好玩？江倾晩暗火大。

冯霖垂眸，眼里神色忽明忽暗，语气竟是软软的：“是你答应我的，现在算什么呢？”

轮到江倾晩傻了，难道不是她玩弄自己在先​？现在又委屈个什么？

对上那双幽绿的眼，它好像蒸氲出一层薄薄的水汽，“唰——”的把江倾晩的火气盖灭大半。冯霖也没挣扎，就由自己的手肘在她锁骨上留下压痕。

​好吧，苦肉计和美人计并施。即使是装的，江倾晩也认栽了，手上力道松了点。

​“别生气……”冯霖莫名来了这么一句，用指尖轻捏江倾晩的指尖，一丝凉意化解了手指火辣辣的疼。

“你……前辈自重。”​江倾晩眼眸挑起一丝冷意，用手拍开冯霖的手，打断她动作。

两白衣贴面相对。从远处看，像夜市开放后，偷偷在江畔梧桐你侬我侬的年轻人。

好在是深夜，江倾晩耳后的红晕泛起又灭，不会被点点星光察觉。

​“我认为我们会成为很好的合作伙伴。”冯霖露出几分笑，拉住江倾晩欲放未放下的手，她的身子渐渐融入梧桐树干里，“此树是我两千年前所栽，你是……第一位客人。”

“你敌意很重，你比我更危险。”

​江倾晩手腕僵硬，没有反抗，曲了下手指，任由眼前人将她带入一个未知的世界。

​为什么就这样放任了？江倾晩自问。

如果自己拒绝，她会放手么？

…………

冯霖对有胆量的人多一分欣赏，比如现在，她拉着的这个人。

江倾晩闭着眼，云淡风轻。

这是一种隐秘的信任，也是一种由里及外的信任与自信。​

江倾晩：也可能，是太亮了……

冯霖透过令牌看到了江倾晩在清卉宗的生活。她倔强到顽固，可以为了一个术法的修习废寝忘食。魔气缠身，欲火四起就自己将自己锁在房中硬生生熬过去。遭人嫉妒诟病也从未与那些人争执出手。五十载春秋，她都将自己藏得很好。作为医修却精通剑术，除魔时毫无犹豫，救人时一丝不苟。

间谍和医仙之间产生了微妙的平衡。​

江倾晩是魔族间谍这件事，冯霖已经猜到。毕竟这块令牌，江倾晩走到哪都不曾撤下。江倾晩能看到什么，玉佩就能反映什么。

至于褚云归与江倾晩所说，她也是方才知晓。毕竟冯霖每隔一百年出来一次，要干的事情太多，那些被人苦心封锁，或是早就被杀人灭口后隐匿草莽的事，她是不会费尽心思去记载的。

直到褚云归说了这件事，冯霖突然有种预感，两千年前的寒朔之战，或许，还漏掉了很重要的事。

冯霖也是在这时对江倾晩的态度有些转变。她以为江倾晩会被褚云归那个老狼套话，没想到江倾晩还用自己的身份将他一军。

实在有趣。

很久很久以后，冯霖才明白她自言自语问出的问题的答案。​

​“可以睁眼了，”冯霖慢慢松手，“欢迎来到梧桐细雨。”

脚下绵软，铺着苍绿色的绒毯。挂满藓蕨的巨大树根环绕成墙，墙上开了大大小小的窗。头顶垂着无数灯花，洞里亮如白昼。层层叠叠的木梯歪七扭八呈环状耸立在眼前。无论外面怎么萧条，这里有自己的勃勃生机。一呼一吸都是新鲜的味道。

江倾晩环顾四周，眼中没有过多的好奇与探寻：“前辈为何带我来？”

比起这里的装潢，江倾晩更好奇冯霖的目的。

果然理智。冯霖想。

日后观察这样的人，有难度，但更加精彩。

若是她日后不经撩，那可不太好玩。

江倾晩眼里，冯霖突然神色有些温柔，将袖子里的一条绸缎甩到一边，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团白胡子，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仙魔同体，万年难见。我族世代苦苦寻求万物共生之法，不得玄机。”

打量眼前这个刚刚二十的老人家，江倾晚莫名其妙：怎么突然开始表演起来了？

冯霖吐出口气，展开一张油墨卷轴，上面写着的是江倾晩在叶舟上看到的《清心咒》。

“清心咒之功效乃稳定心智。清心咒是转机，你亦是。魔族，魔物和魔道还是有本质区别的。魔族是天生的魔，魔物是丧失自我的兽，魔道则是人族为入魔而修习的。我需要知道清心咒是否有抑制天生魔气的功效。”

江倾晩知道了缘由，也没太激动，更多的是诧异，还有一点隐秘的失望。

到头来，自己还是个不被认可的试验品。

“在叶舟上不是已经证实过了？”

“现在你的力量还太弱，没有什么参考价值。你日后若是强大起来，定是要保持体内仙气魔气平衡的。这意味着你要修仙，也要修魔。二者互相牵制，才能保你性命。你的力量越强，二者斗得越激烈。你要承受的痛苦也越多。选择这条路，你要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你可以考虑几日再做答复。”冯霖解释。

“我接受。”江倾晩坚定道。

她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变强的机会。

“只是我从来修习仙法，对魔道一窍不通。魔主认为我无需修习魔道。”江倾晩说到魔主时，眼中不觉漏出一丝悲愤。

“你在岛上可有异样？”冯霖注意到，眨了一下眼，眼皮微眯。

​“岛中灵力浓郁，我两日打坐，修为不进反退。”江倾晩慢慢有点习惯冯霖突然转变的话题，没有犹豫，如实告知。

既然冯霖选择坦白，她自然不会藏着掖着。

“其实不然。”​冯霖表情略带猜测，抿嘴。

“你体内的魔根压抑太久，南洲岛中灵气至纯。与其说是灵气，不如说是净气。仙修可修，魔修亦可。你的身体为了保持平衡，自主巩固了魔气，”​冯霖走上楼梯，示意抬鄂江倾晩跟上，“我用了点手段，窥探了你的生平。”

冯霖的语气有些不自在，好像偷吃东西被抓包了一样。江倾晩在原地愣了一下，相当震惊，但还是跟上冯霖的脚步。

没想到还有这样的术法。

​“据我观察，你的修为每次提升一境，你体内的魔气就会暴虐一番。其实这是你潜意识的自救。二者于你体内互相共存，不可一家独大。否则根骨半废，不得修道。”

冯霖脚步未慢，随手左右不停，抬手拉来一个个弯弯曲曲的藤蔓架，架子上密密麻麻但整齐地插着翠色玉骨。冯霖每个架子都只扫一眼，两指不停挑选，将木条扔给江倾晩。

莹润的玉条上刻有小小的字。

《入门魔修》​，一传二传三传……

《魔之道》，一册二册三册……

《魔族起源》，一卷二卷三卷……

《魔史》，一版二版三版……

…………

不一会儿，江倾晩手里就抓了满满当当的玉条。串一串应该能做成一卷玉简了。

字迹有些熟悉，没等江倾晩细看，冯霖继续道。

“你应知晓魔道中两大最高效的提升方法。”​

一是大战远古魔兽，其次就是双修。

冯霖在潭下找到她，这人已经把人面鱼吸收得差不多了。魔根也巩固了许多。不过这还是很危险的，比如说，那三道雷劫……

江倾晩没抬头，目光聚焦在手上的《魔族功法双修篇》上，手一抖。

“每次渡劫前你同我双修，以平衡两气。顺利渡劫应该不是难事……”​冯霖轻描淡写地说出这句话，像是在说：你明天陪我吃饭吧，这事儿简单。

面前又飞来几根，江倾晩全身一激灵，伸手接住，继续跟上。她不再关注玉条的内容，时不时偷探一眼冯霖，她根本没有转身的意思，反而自言自语起来了。

江倾晩横目一撇，开始专心听冯霖的碎碎念。

“相差悬殊，双修会不会太快了……”

江倾晩松了口气，正想开口叫住她。

​“但是确实效率高，一晚上就行了……”

江倾晩感觉身体瞬间被这句话抽干，手臂抬起，石化在空中。

“风险还是很大的，还是换个方法……”​

江倾晩​在后面眼睛都要眨干了，非常赞同。

​“应该死不了，要不还是双修吧……”

​江倾晩脑子又要裂开了。

“不不不，几万年就这么一个，万一下手太重……”​

江倾晩脸上蹬时蒸起一层​红晕。在反复被雷后，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前辈，我能撑过渡劫的，没必要……双修。”

和认识不超十二个时辰的人双修，吃快食都没这么快啊……该不会是喝酒太多喝傻了？要不是对方是拜夜，不然江倾晩真的很想给她两针，干脆扎成傻子算了。

冯霖转身，走下台阶，江倾晩站在下一级，盯着她慢慢走近。皓腕被牵起，一道很清爽的灵力在江倾晩的右臂里扩散，到肩头，这种感觉已经很微弱了。

古井之水浸润般，瑞凤眼散发出些许凉意。江倾晩读出了不解。

两人的呼吸几乎纠缠在一起，忽然，冯霖脸越贴越近，白皙清俊，带着一股干净爽冽的竹筒酒香，这样的冯霖有点醉人。

“我闻起来很好吃对吧。”声音像在火炉上微沸的新酒，澄澈，又翻腾着蛊惑人心的波纹。

​“前辈，您可能需要一碗醒酒汤。”江倾晩平静注视冯霖，眸内无波。

“你的魔气在反抗渡气，所以，双修，是你在仙界修魔的唯一快速捷径。”​冯霖眼神正直，像是衙门外面摆的石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