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8）西援

凉风卧秋，竹青依旧。竹叶一片流入窗棂，划碎半分静谧，懒洋洋贴在书卷上。

一只玉手捻起叶尾，窗下叉杆被收回。夜风，带着寒气，轻刮窗纸。

​一晃，已三个月过去。

​一声叹息湮灭在烛光中。

江倾晩坐回案前，阖上展开的白布书，端详起那片竹叶。

​毫无征兆地，叶尖点上烛焰。火舌小心翼翼地舔舐着，竹叶蜷缩，细微的声响混着竹香零星。

江倾晩指尖一僵，移走烛台，却移不走散在身边的味道。她撑着下巴，斜撇着半片叶子，一丝烦闷萦绕心头。

这个气味，总让人想到那个满身青竹气息的家伙。

三个月前的那日。

话音刚落，拜夜條然一颤，脸上闪过一丝讶异，拉开了江倾晩的距离，胡子飘飘悠悠跌在两人中间，煽动起几分无名的忐忑。

拜夜的眼神忽地玩味起来：“小魔仙还考虑什么呢，不会是怕爱上我吧？”

这木头是不是有什么被爱妄想症啊？

“我以为双修于前辈而言没有益处。”

她才不接冯霖的烂茬。

“那这种事简直是为我量身定做。”

嘶……

江倾晩有种脑子被抽歪的感觉。

“罢了，双修不过是种提升修为的手段，你不愿我自不强求。但你在仙界成魔已被天道所不容。日后渡劫必定凶险。我只愿完成我族之使命，若是你与我合作……”冯霖拖长音，没了下文。

“前辈的可信度……不太高。”江倾晩开口打断这份犹豫。

一阵诡异的沉默。

“你的命都是我救的，你怎么这么冰冷！那我现在反悔了，你把命还给我……还有不要叫我前辈啊！”

这重点不太对吧！还有你不看看你自己高寿啊？

江倾晩有种吃饭咬到舌头的无力感。

“我与您不早就是合作关系了么？”

江倾晩只想再套点信息，拜夜这么胡搅一番，虽然没有有用的东西，但至少现在她知道，这根木头，很幼稚。

“还未签灵契，我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合作的。”

就知道木头嘴里吐不出什么花苞……

“您于晚辈有救命之恩，自是您来定夺。”

最后，灵契没签，信息没套，稀里糊涂，江倾晩就被下了逐客令。没时间多想，她稍稍捋清思路，就马不停蹄赶回清卉宗处所。

报备完，周铭兰急冲冲来到她面前上看下看左看右看，说自己和她在夜市走散了，回宗找人帮忙，还好现在回来了。

居然和拜夜所说如出一辙。江倾晩思忖。

周铭兰见师姐有些阴沉，以为她碰到什么事吓到了，那晚的天气一直不太好，让她紧着歇息去。

床榻堪堪躺暖，天光就泛白了。此后一天，江倾晩都心不在焉，一直在推想着。直到第三日，洛余言带着其余弟子御剑归来，她才恍然大悟：木槿城里已经没有不能御剑的规定了。

细细推来，确实蹊跷。她注意到那条规定，也是因为色泽不同于其他，像是新增上去的。

天地门和战兽宗的事还处于舆论风波中，天地门新设规定也能说得过去。但才过一天就改，让人不怀疑都难。

所以，拜夜算准了她们会因此步行，江倾晩买“囧”字面具，或许还正合她心意。那魔族抓错人，就是拜夜一手造就的巧合。至于拜夜为何两次让她顶替她，还未可知。毕竟这木头一向不正常……

不过这些也只是江倾晩一厢情愿的猜测，万一，就是这么巧上加巧了也不好说。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疏离和敏感自会生根发芽。

江倾晩指尖一使劲，竹叶碎成粉末。

魔根巩固后，江倾晩的修炼速度快得前所未有。仅三个月，就从金丹前期进入金丹后期。境界刚巩固，但相比二百五十年初踏金丹，已是飞速。

看得见的回报于努力而言，是最好的鼓励。

江倾晩微扬手腕，​吹散了那抹绿。

​她头一回如此真切地体会到“值得”。仿佛陪伴一粒种子走过无数个春夏秋冬后，它的果实结结实实落在手里的欣喜。

喜悦过后，她却沉思深深。

​对任何人产生依赖感，在她眼中都是极其不妙的。更何况这个人还是自己身份的知情人，危险系数直线上升。可是，迄今为止​，拜夜都没有表现出一分一毫实际威胁，反而一直都在帮自己。

一阵不自在的心虚潜入房间，视线定格到织编手袋上，束口处半露几根玉骨。

​烛火一夜未熄。

​…………

​清秋清晨，揉着略略干软的风。

​一阵钟鸣，擂鼓般砸碎了这份恬淡。

除魔门的集合钟声。​

一夜没睡，今早的钟声显得格外刺耳。

所有除魔门弟子都在明台场集中。

“昨夜丑时，战兽宗南门遭魔族袭击，伤亡情况较为严重，连夜向我宗求援，经商议，除魔门派元婴期弟子带队，分三队，卯正出发，两刻钟后西门集合。”​

说话者是除魔门大长老廖凯征。修为已至合体期。他扫视着场下，人头攒动。

江倾晩紧跟大队行动，突然感到背后有股冷推力。回头看，没发现什么。

可能是没休息的缘故。

江倾晩在心里默念了一遍清心咒。这三个月，她已习惯在心不安定之时念咒了。

两个时辰后。大队向西，至司灵山。东边赏枫画乔正好，西边却早已奏响秋的尾声。

渐渐靠近主峰，山丘连绵，山壁栈道，山涧桥板多了起来。一路上，遇到村户许多，不似平原地区。他们零散分布在山凹凹里，一个不经意的错误转角，能把你带到另一个村舍。

藏绿色栈道转折回环，跳跃在金黄亮红的山岭间。随意无章的绿色游龙，让山色徒增了几分可赏玩的趣味。

这是上山的专用通道，因为司灵山的规定如此：司灵山界内，禁止御剑。

再如何赶，这路最多也只三人并行，倒不如借此修整一番，队伍速度就慢了下来。如诗如画的山水渐渐消融了众人一路的紧绷和疲惫。山岭间不时传来些许笑音。

约莫正午时分，到司灵山主峰白玉峰底。

​抬眼望去，青天澄澈，槭叶燎红，焰随风动，峰上白石板道好似被烘得温软，银绸般，绵延弯曲而下。

算好般，众人前脚刚落，一大一小，青釉色，就从前方大团大团的红云边荡来。

​“各位一路劳顿，山主公务繁忙，不便下山接客，特派我二人为贵客引路，入西援之列。家中位列十五，唤我冯佟即可。家妹小二十，单名椿。”

一棵水灵的小萝卜，个头刚过哥哥的腰际，微昂着头，腕上圈了一条竹钏。

漫步美景而来，清卉宗一行人已无疲色。听到冯佟说“西援”，许多人才突然想起此次远行的目的。队伍里有些骚动。不过更主要的原因应该是司灵山只派两人增员这个消息。

人少就人少吧，可其中还有一个……孩童？

​大家站的散乱，但为头是修为高者却没有改变。江倾晩在队伍前列，能清楚地看到她。

两人忽然目光​相接，冯椿眼里蹦出几分惊讶了。江倾晩还没细究，突然被人牵了下手肘。对面的小萝卜也跟在冯佟后面，与队长交流着什么。二者又默契地错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