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念故人
月薄西山,东方初晓。
驿站外,带刀的锦衣卫将所有出口围得水泄不通,林澈披着毛裘,脸色凝重地看着那高悬于大门之上的匾额“忠君定国”,不觉敛上几分神色。
周围的一切都静若死水,站了不大一会儿,雪渐渐积在肩头,林澈原以为元绪无诏进京会私匿于某处,却没想到他竟然正大光明地住进了驿站,甚至于还用得亲王私印来登记入住,就好像生怕林槿禾发现不了自己的踪迹一样。
林澈一开始怀疑,元绪如此胆大妄为是否是因为带了私兵入京,但是排查许久没有任何异常,这让林澈更是怀疑。
这时,正门忽然大开,身披狐裘的元绪举着一盏火烛缓缓自黑暗中行出,林澈身后的锦衣卫见状急忙抽出了腰间的绣春刀,直直对着元绪。
“林相,我等你许久了。”元绪端着火烛对着林澈拱手行礼,“我煮了壶好茶,正等着林相来一同品茗。”
林澈没有拱手回礼,只是站在那里:“不必了,王爷自知臣来拜访,想必也清楚臣为何而来,还劳烦王爷随臣去一趟大理寺大牢,交代清楚无诏入京所图何事。”
“谁说我是无诏入京的。”元绪从怀中掏出一张明晃晃的圣旨,单手将圣旨甩开,“陛下密诏臣入京,林相如此大张旗鼓来拿我,难道是因为太后不知?”
林澈没有上前核对圣旨的内容,但是右下角红色的玺印却是做不得半点假的,而今元翊昏迷在床,也无人能够验证这道圣旨是否是元翊所书,再说如果真是元翊所写,背着林槿禾召见亲王,是个明白人都清楚这位年轻帝王是开始忌惮林家对他权力的掣肘了。
林澈深思熟虑之后,笑着拱手作揖,“许是臣搞错了,王爷进京怎的也不和臣说一声,屈尊于驿站实在是过于寒酸了,林府尚宽,若是王爷不嫌弃去臣那里小住上几天。”
两边都是老狐狸,元绪自然知道林澈这是为了能够监视他。
“那就多多叨扰丞相了。”
“绪哥哥,这是怎么了?”这时,元绪身后传来悦耳的女声,一身单衣的女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直接趴在元绪的身后,躲在他背后眼偷瞄着看向下首的一众人,元绪转过身将身上的毛裘脱下来披在女子的身上,满是柔情道,“怎么也不穿件厚点的衣服?”
“我不冷,再说不是有你吗?”女子说着就往元绪的怀里蹭了蹭,站在对面的林澈在看到女子那一刻,浑身却像是被浸在了冰窟窿里,寒冷至极。
“阿锦?”林澈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地呼唤。
听到声音,女子这才定睛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林澈,一双秀眉微蹙,转过脸又看向元绪,“他是谁?”
元绪将她被雪沾湿的发丝别在耳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你再去睡会儿,睡醒了我们就要搬离这里了。”
女子鼓着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而后将宽大的狐裘拖在地上,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不知道是风雪迷了眼,还是见了与心爱之人如此相似的女子感时伤怀,林澈用粗糙的指腹抹去了眼角的泪,收拢回自己的情绪,“王爷还真是疼爱这位娘娘啊,入京还不忘将美人带在身侧。”
元绪只是笑笑,望着她离开的地方有些宠溺,“她胆子小,一个人不敢留在冀州,没有办法,我只能将她带到京城了,正好顺带着寻寻她的家人。”
林澈心中沉思,面上却是平静如初,元绪见状下起了逐客令,“如果无事,林相请回吧,连日奔波,本王也累了。”
林澈自知再留在这里实在是说不过去,对着元绪微微施礼后就带着一众锦衣卫离开了。
回去的途中,坐在车上的林澈手里死死拽着腰间的玉佩,这是亡妻和他的定情信物,他一直带着身上,其实在看见那个与她长得一般无二的女子时,他的心已经乱了。
林澈自持阿锦在他心里是独一无二的,哪怕以前见过眉眼间与她有几分相似的女子,心都未像此刻一样乱如麻绳。只因那女子的一颦一笑,举止投足都与他的阿锦那么相似,就好像是同一个人。
一思及此处,林澈心中便是一沉,手里捏着的玉又紧了几分。
不会的,阿锦已经死了,她死在自己的怀里,死在自己的眼前,那个女子不可能是她。
林澈在心里不停念叨着这句话,就好像这是一句金刚咒能够消弭他心里所有的妄念、幻想。
一回到林府下了车,林澈就直奔进祠堂。
烛火摇曳,满堂牌冢。
火红的烛光映照在林澈的脸上只显得阴晦,林澈跪在列祖列宗面前闭上眼,双手合十,虔诚参拜起来,随后睁开眼眸,一改平日的冷厉眼神,深情款款地看着亡妻的牌位,好像透过那块牌位看到了自己那位早亡的糟糠妻。
他缓缓起身走上前去,轻轻抚去牌位上的灰尘,拿起牌位,手指摩挲着那鎏金刻画的牌文,眼角一下子就被泪花浸湿了,“阿锦,我真的……真的好想你……”
林澈抱着亡妻的牌位依靠着梁柱蹲下身子,脸上已经老泪纵横,多年来无数的思念苦楚在此刻化为了泪水。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独留那遗世的未亡人感怀曾经,久久不能释怀。
门外的林暄端着汤羹,透过门缝看到林澈抱着牌位枯坐在那里,她没有进去而是后退一步,端着已经热了好几遍的汤羹往回走,望着天空中缓缓飘下来的夜雪,恍惚间她好像看见了自己高烧不退,身无分文的林澈将小小的自己背在自己背上,冒着大雪在那荒凉的岭南相依求生,嘴里还不停喊着,“暄儿不要睡,不要睡,马上就到了,阿爹只剩下你了,阿爹只剩下……你了。”
从那时起,小林暄就在心里埋下一个愿望——这辈子要永远陪着林澈。
林暄轻咳着,她身体本就不好,在知道自己即将入宫,大哭一场发了高烧之后,总是咳嗽不见好,但这些忙于朝事的林澈不会知,就算知道了也只会和从前一样送些补品去她房间里而已。
林暄这么想着,眼角不觉沁出泪。比起这硕大却没有人味的林府,林暄更怀念岭南的茅草屋,虽破,但乐在逍遥。
那时的林澈将林暄视为自己的唯一,会因她喜而喜,因她忧而忧,会尽他所能给自己最好的一切,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将不管她的意愿,将她只作为巩固家族地位的棋子。
林暄深吸一口气,将碗里的冷羹倒在花坛里,随后端着琢盘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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